洛城为轩国经济最繁荣且人声鼎沸之处,近日因胜仗显得更加闹腾了起来,摊贩奋力的叫卖着,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些寻常小事,孩童嬉笑玩闹着,多而繁杂的声音自然掩盖了褚天恒气急败坏的嚷嚷。
「我说你这是做啥,没事惹个如此大的口子,我看都要见骨了!」南宫誉对身旁骂得口沫横飞的褚天恒丝毫没点不耐,但也如同没入耳般迳自的走着。
「你也怪哉,唤个御医再出门不好,偏得要这如此风风火火的出来……」
褚天恒虽是咒駡着南宫誉,却不忘四处张望各式的摊贩,如此一心多用以至於没注意到眼前一名玉貌花容的女子。两人距离本不该撞上,女子微微侧身碰着回首不及的褚天恒,巧妙揪住褚天恒的衣袖藉以搀扶,一切都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一旁的南宫誉打从注意到女子便将她的刻意收进眼底深处。
「齐乐见过褚将军。」
「微臣参见齐乐郡主。」女子如潺潺流水般的声音传来,衬着恰到好处的柔弱,教人如沐春风,南宫誉见状,随即迈步杵在两人之间行礼,间接拉开两人距离,见个高大影子垄罩,褚天恒才回神过来。
「郡主怎麽在这?齐家侍卫呢?」
「只是散心,何必劳师动众。」望着仙姿佚貌的齐乐,褚天恒仍是一惯的态度,丝毫没有动容,齐乐的眼神便多了几分黯然,轩国的皇室贵族、世家公子的哪个看了她不是主动攀谈便是纷纷赞叹,思其至此却难掩苦涩。
「倒是,那郡主自个儿当心啊!」
「褚将军如此急忙,可有齐乐能帮手的?」瞧见褚天恒急於离开,齐乐淡然的面容多了分难堪,情急之下便出声拦住两人,毕竟是从小教育极好的王室之人,连拦路之举也做的极其自然。
「也没什麽,寻个故人罢了。」褚天恒像是没料到齐乐会突地问起,下意识又搔起了头,傻憨的模样深深刺疼了南宫誉的眼,後者索性转身闭目不瞧、充耳不闻了。
「那麽齐乐也无事,可否一道?」
「啊?这……好吧。」齐乐漾在嘴角的婉约和笑靥都如此恰到好处,郡主风范显露无遗,但进了南宫誉眼底全然不舒心。褚天恒搔搔脑袋试探性的望向南宫誉,却见这冷面将军连个眼皮都没动,心想这摊子得自己清了,无奈之际只好应下,褚天恒也明白南宫誉尊重齐乐是郡主,虽不想搭理她也不至於驳了面子。
「愿郡主不悔。」齐乐的笑容绽放未完,硬生生被那磨人的冷斩断,一抹尴尬还未散去,南宫誉已在几尺外。
三人所到之处一片风光明媚,几处可见鸡鸭成群、牛羊放牧的画面,微微徐风抚面倒也令人心旷神怡,来到城边农家时已过一刻,对於出门向来车马承载的娇弱郡主自然是禁不起折腾,眼前之景压根入不了眼,一张帕子也不知湿透几回。
「郡主可行?」
「劳烦大将军关心,不碍事。」南宫誉不冷不热的言语中略有嘲讽,齐乐倒也是硬脾性的撑着精神忽略,视线从未离开前方正大声嚷嚷的褚天恒。
「欸!来个人啊,这里的头子呢?」
「……头子?你当这何处?」
「别找碴,你看不就来个人了!」
「几位客官好,驾临小庄可有小的帮忙之处?」虽是国境中最大农家,却鲜少有机会接触城中达官显贵,自然认不得眼前几人,只能凭藉三人衣着猜想几位非富即贵,立即讨好的上前。
「寻人。」
「喔呵呵,客官您说笑了,若是牲畜可应有尽有,这人……」
「前些日子可有个姑娘托你照料个小夥子?本大爷就是寻他!」褚天恒信手拈来一支稻草叼在嘴中,与农庄之景实为相容,身边也默默蹭来些牲畜,齐乐在旁也禁不得笑了。
「别跑啊、你们别跑啊!」
「咦?天恒哥哥!」一道憨厚的声响由远而近逐渐清晰起来,吸引几人的目光,农人本欲将福佑给赶回去,却在听到这傻楞所唤之名後乱了分寸。
「小人、小人眼拙,竟不知是副将驾临本庄,敢问身後二位是……」此话方才出口就引来一旁掩着口鼻的齐乐注视,先是观察南宫誉的反应,怎料後者却是一副天地惊不动的神情,南宫誉淡漠的说了名讳後,农人的神情便刷得比褚天恒身旁的羊还白,齐乐心想自己也不用再吓唬这农人了。
许久不见熟人的福佑是喜不自胜,不断在褚天恒身旁转啊转的,却迟迟没有向南宫誉靠近的倾向,褚天恒显得一脸尴尬对比南宫誉却是满不在乎。
「福佑一切由你打理?」好看的薄唇轻启,双眸微眯避开灼眼的阳光,金晖洒在南宫誉宽厚的身子上,看在众人眼里却是无法温暖起来。
「是、是小人。」
「福佑啊,你可有零花买糖吃啊?」褚天恒扯了扯身旁的大孩子,虽明白能有个遮风避雨处可餬口就不错了,谈何零花去买糖,就是怕福佑又和从前般被欺侮了不说。
「有啊!有吃有玩有羊儿陪!呵呵呵!」
「零花,也是你给的?」
「这……」面对南宫誉强大的气势和阴沉的模样,农人那一身汗可谓倾盆大雨,一时间踌躇着该如何解释时,褚天恒便提着步子向前大声嚷嚷。
「欸,我说你不会是看这二愣子傻,随便忽悠他吧!」
「小人不敢!零花、全是带他来的宫人给的。」
「于姑娘每月十五便差人送些物品及碎银,说是给福佑及小人的……」农人不过看了眼南宫誉便好似被千刀万剐,就在农人想找个理由离开时,眼前出现了一叠银票。
「这是答谢,此後于姑娘若再送物品便送至尚宫府,带走福佑前,银两仍会按时送到。」农人眼睛瞪得老大直盯手中的银票颤抖,此生可没看过如此沉甸甸的银两啊!就算此後再也不送经费也够他过大半辈子了。
未吭声的齐乐从旁默默细查,本想着南宫誉和褚天恒去哪认识个傻子,竟如此处处护他,再听见一位姓于的宫人,便在心中做了臆测。
「好好照顾这二愣子啊,包你不吃亏的呐!」褚天恒随手拍了拍福佑与身旁的羊只,欲离开的模样让福佑急的扯着褚天恒的胳膊。
「天恒哥哥,福佑想你、想巧藇姐姐、想……」
「福佑,过阵子咱们会再来的,你……」望着脸色突然煞白的福佑,褚天恒心中闪过一丝担忧,努力想说些安抚福佑的话,抬手却又是往後脑搔,如此惯性的动作透露出心烦与无措,向来油腔滑调、擅言词的褚天恒也难得语塞。
「此前,巧藇……姐姐,可有同你说什麽?」南宫誉向两人走来,试图替词穷的褚天恒解围,却不知怎麽着,南宫誉念着巧藇的名字居然感到些微不自在。
「福佑乖,福佑是大人不会让姐姐担心,要把羊儿牛儿养得壮壮的……」福佑的声音越来越心虚,最後的言语没入噙着泪的大眼中。
「南宫哥哥,福佑乖,你们要快点接福佑回家好吗?」
「好,我们会回家。」
「那……拉勾!」本来十分温馨的气氛瞬间冻结,若不是福佑真是傻子,胆敢和南宫誉要求拉勾的人绝对是活腻了,看着南宫誉有点微挑的眉,褚天恒赶紧介入两人之间同福佑拉勾,便命农人带走福佑。
「好了,天色不早咱们也该走了。郡主,我叫了辆马车在外头,我明白您再怎麽不想带侍卫出门,暗卫也还是在的,咱俩就不多送了。」褚天恒看着齐乐走来的一路上受不少苦,早早吩咐暗卫叫了车来,他真不想再让齐乐拖延两人走路的时间了。而齐乐也不推辞,仅在离去前向褚天恒招手示意有话要说。
「郡主可还有事?」
「不是重要的事,只想问南宫将军从未有上心之人吧?」
「嗯……确实没有。」
「呵呵,我明白了。」齐乐笑靥如花,清新悦耳的笑声还荡漾在空气中,独留褚天恒一人,自己与车离去。
「什麽明不明白啊?我都糊涂了!」
夜晚的宫中格外的安静,一早凝霜阁发生之事可是众所皆知,各房的宫人、宫女们早已熄灯歇息,唯独巧藇一行人仍在自己房中话家常。
「嘶!」
「姐姐怎麽了?」湘儿闻声赶紧跑到巧藇身旁,只见巧藇雪白的掌心漫延一道血流,一时间慌乱无措,大叫过後伴随的是一连串刺耳的物品掉落声。本在裁布做衣服的巧藇因为突然的晕眩而划伤了手,虽疼却觉得好笑,心想下午还替别人包紮手呢。
「湘儿你冷静点,不是太大的伤,敷个药就好。」
「姐姐这几日可别碰水,不然严重了。」被湘儿胡乱的吵闹引来的晴悦正替巧藇细心包紮着,一旁的晴若则是替晕血的湘儿搧着风。
「我呢,是不打紧,看看那躺着的好像比我严重呢!」
「姐姐你就别拿我打趣了!」众人全都在房内笑成一团好不热闹,可如此欢腾却是让门外的娉婷分外眼红。
「怜儿,明日就是十五吧?」
「回殿下,确实是。」
「明日让於巧藇“亲手”准备凝霜阁膳食,不得马虎。」皎洁的月光披洒在轩凝身上,更衬得她的婀娜多姿,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令人摄魂的美。
「是!」
「褚天恒!」
一道宏亮且高亢的女声划开破晓的宁静,南宫誉指间的茶汤不禁落了些,轻掀眼帘瞧向那道紧闭的房门,不过几秒间便见褚天恒一手抹开脸庞的口水,一手正急忙推开门扉,跨过门槛时还给踉跄了几步。
「嗯,定是睡糊涂了,南宫怎麽可能是个女子呢……」只见院中一抹惹眼的藏红正挥舞着手中的银白,旁边隐约还有南宫誉的影子重叠着,正想着回头睡去时,女子三两步便是一个俐落将刀尖指向满头乱发的褚天恒。
「褚天恒!你给我醒醒!看看你这样子谈什麽保家卫国,满头垢发、睡眼惺忪的还胡言乱语,一点士气都没有!瞧人家南宫誉早在此等你了!」女子拉住欲回房的褚天恒,并以迅雷而不及掩耳的速度泼了褚天恒一桶冷水。
「该死!哪个不要命的兔崽子……褚默玹!你干什麽啊!」
冰凉透彻的冷水至首而下,褚天恒的睡意煞那全没了,甩了甩头望向清晰起来的南宫誉,居然将笑意藏在杯底,恶狠狠的瞪向满脸得瑟的褚默玹,一把恼怒的火瞬间熄了没影。
「我的姑奶奶、我的好兄弟啊!这才刚卯时啊!」
「卯时怎麽了?晨曦刚起便是一日之计,结果你全睡了!叫爹如何不念你!」
「……」
晨曦的金晖缓缓洒进院子,照得眼前的藏红更加明媚,褚默玹的巴掌脸五官端正、齐眉衬着不容小觑的英气,那一双梨涡更是随着她的表情活灵活现。褚天恒与自己的父亲向来并不和睦,若是由外人说了这些话定是将褚天恒气上三分,可她就是有着与生俱来的气势能让自己心服口服。
「行了,等等去换下这身并好好洗漱,准备上朝了。」
「也不知道允大哥哪里就看上了你……」褚天恒不甘心的嘟哝着,音量不大不小就故意让转身而去的褚默玹听得真切。
「褚天恒!」
「于巧藇你这丫头又死去哪了!」彼时早已忙碌的宫中也少不了精彩,怜儿抓准机会便赶至尚膳房找碴,湘儿闻声便是白眼,不甘示弱的酸了回去。
「怜儿姑娘啊,我瞧你这身伤应该是好的全了,这麽大声的犬吠……怕是不远的将府都听得透彻呢!」
「你!哼,今日可是殿下有所交代,叫她出来!」她可是刻意挑着文武百官都在朝凤殿上朝时来的,就不担心还有人能来阻止。两人不可开交之时,巧藇缓缓出现在怜儿眼前,一身官服整齐乾净,衬得她白皙脸庞的清秀嫣然,看得怜儿心中更是忿忿难平。
「怜儿姑娘一早可有事?」
「哼,自然是有事,今日凝霜阁的吃食由你亲手负责,记住,是亲力亲为。」
「可是……各宫阁的膳食全是配置好的,而且姐姐的手……」晴悦一席话尚未结束,一巴掌便刮了过来。
「你凭什麽打我姐姐!」总是胆小如鼠的晴若见了自个亲姐被欺侮,眼眶红透地跑至晴悦身边,气急的声音也比素日大了几分。
「凭她不分贵贱的打岔!」
怜儿丝毫不隐藏眼中的轻视,看得巧藇的蛾眉全搅和一块,总透着笑意的弧度也紧紧抿成一线。过去她总以退为进,绝不犯着他人以求相安无事,进了这牢笼却屡次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受伤害……。
「怜儿姑娘请自重。」
「怎麽?你可是要搧回来?」
「若是有必要,本官倒是乐意。」
本还张狂的怜儿却是愣了,在场的众人不难发现巧藇言语中透出的寒气,尤其听到一向不喜有官职之分的巧藇自称“本官”後。怜儿纵使贵为轩凝的贴身婢女,却也只是个侍女。
「总之,膳食不得马虎!」
「怜儿你不要太过分!姐姐的手受伤了没瞧见吗!」湘儿一股怒火无处宣泄,愤恨不平情绪全显现在那泛起血丝的眼眸中,却是更为助长怜儿的气焰。
「是吗?真不巧,这可是殿下的口谕呢!」
「可是……」
「请殿下放心,本官必定亲力亲为。」晴悦正想再说什麽时已被巧藇挡下,又在回应中刻意提及官职,怜儿冷哼,鄙夷的扫视众人过後才肯离去。
朝凤殿内喧哗不断,全是为了将在外多年的小公主接回一事,安陵媴慵懒的在龙座上俯瞰一切,目光迅速扫视後又回到身旁的轩凝,顺着视线一同停驻在南宫誉刚毅的脸庞,安陵媴来回摩娑着瓷杯,一抹邪佞的笑意若隐若现。
「护国将军,此趟凝儿得在寺中为国祈福几日,来回耗时约莫一月,马虎不得。」
「微臣明白,绝不负陛下……」
「哀家希望护国将军能选出个妥当之人……这人自然不能是你和褚家副将。」此话一出引得众人譁然,不少武官门第纷纷鼓噪起来,聪明人都晓得这是唯一能跳脱出南、褚两大武官阴影的机会,又怎会细瞧龙座旁脸色惨白的女子。
「轩国还得有你们整治军队和卫国,怎能轻易擅离职守,哀家也是一番苦心。」
「……微臣建议由祁洵负责。」
「祁家长子……甚好,便如此了。」方才还闹腾的武官们一致在南宫誉提议後噤若寒蝉,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惊讶与叹息,安陵媴全然不在意朝中之景,她要的是更长远的目的。
「众卿无事便退了。」
离开朝凤殿的轩凝恍如隔世,一双诱人的凤眸覆上一层阴霾,她明白是自己从不干政对军事一知半解,根本不晓得是否真需要两位将军留城,自己的无能为力硬是牵扯了南宫誉不假思索的提议,她怎麽还企盼南宫誉会心疼她,那掌心的白绫纱还明目张胆的刺着她呢。
「呵……」
「凄然的一笑都如此夺目,真不愧为轩国第一美人呢!」轩凝缓缓转身,入眼便是一身水蓝的齐乐,笑语嫣然的模样好不惹眼。
「怎麽齐乐郡主又得闲来宫中?看来这宫规得让守门卫好好详读,可别随意放各家女眷入内放肆。」
「是该如此,倘若进来些比表姐风姿绰约的女子可不好!」齐乐没略过轩凝话语中夹的刺,而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硬是让轩凝噎了一口。
「呵,非亲非故还是别乱攀关系,我和你可没血缘。」
「嗯……确实是齐乐糊涂了,向家可是开国元老之一,这头衔自是太老先皇给的,和表姐真是没什麽关系的。」齐乐故作失落的模样彻底点燃轩凝的怒火,本是阴霾的眸子渲染一片怒气,她完全听清齐乐的嘲讽,持着帕子的手全给指甲烙出了血痕。
「向齐乐!你好大的胆子,本宫可不用你一个小小郡主提醒轩国各家之位!」
「唷!可别把自己的错误迁怒於他人啊!」
「又在扯什麽胡话!」
「哼,你不是把南宫誉给逼紧了,听闻人在你阁内伤了手呢!护国将军回城不过几日,举凡进宫定会收到凝霜阁召见,轩凝啊轩凝……何必让自己如此难堪呢?」
齐乐对轩凝的嗤之以鼻全被扫进轩凝眼底,而後者却没料到这些事竟成了他人茶余饭後的娱乐,整个人气的止不住颤抖。轩凝到底还是个自尊比天高的女子,冷哼一声便直接将齐乐晾在原地。
「呵。」
齐乐嘴角勾勒出个极迷人的弧度,心中之喜溢於言表,待轩凝离开不久後也踏着轻盈的脚步离开,随即後头则是响起稳健步伐声,立於原地久久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