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烨斐混乱之际,苍老嗓音回荡:「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火族存在。」一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缓缓走近,岁月在她脸上留下许多痕迹,右眼瞳色混浊,似乎已经入盲。
「你是谁?」烨斐警戒地盯着离他不远的老人,体内力量仍在翻搅冲击他的全身,诡异的是他靠自身意志居然没有办法压下。
老妇人哼了一声,然後缓缓地转过身,「小子,若想知道你同伴的下落,还有『他』的事……就过来。」不等他回应,老人一步一步走离。
不加思索,烨斐跟了上去。不管是不是陷阱……现在也只能跟着她走了。
通过漫无止尽的长廊,老人领着烨斐进到一间房内,当看见亚滫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连忙上前探查他的情况──呼吸还算平稳,身上虽有多处伤痕,但庆幸的是没有受到致命伤。
一手抚上苍白的脸,烨斐不自觉紧咬下唇,自己最不乐见的就是这人在自己面前受伤。
老妇人在一旁冷漠地道出事实,目光中没有任何同情或怜悯,「能够挡住『他』的攻击,救下你还没死,命是挺硬的。」
闻言,烨斐抬头,「救我?」
「既同是火族,更容易受到执念牵引,你被『他』放出的意念迷惑,若不是这小子即时救下你,你早没命了。你被带走後,看这小子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我顺手把他拖了回来。」从她的描述中,烨斐大概推敲出事发经过,思及此,心中的愧疚及自责更深。
感情放得越深,越害怕失去。所以从那一天起,他告诉自己不要对任何人事物产生感情,可终究是人,怎麽可能毫无感觉……
亚滫缓缓睁开眼睛,望见模糊的身影,顿时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等视线清晰,望见恢复少年模样的人,加上那双红色瞳孔,不禁愣住,「烨斐……你的眼睛?」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烨斐的眼睛转变成红色,可上次只有左眼,这次却──到底发生甚麽事?
他下意识地想退开,两手却被紧紧扣住,无奈之下别过头,「你没事就好,我现在无法压下体内力量,所以……」
见对方不再挣扎,亚滫轻轻松开手,撑起身子,温柔地看着他,「不要刻意避开,我希望你能用那双眼睛看着我。」闻言,烨斐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对上视线。
「再一次认真凝视这个颜色,我发自内心认为──你的眼睛很漂亮。」真挚诚恳的目光,让烨斐真切感受到一股暖意,却又心生退缩。
这双眼睛……从以前到现在,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跟灾难。
从那双红眸中透出的沉重,让亚滫展开双臂搂住人,过去的事情已无力改变,但现在和未来──有他在,他会竭尽所能不让怀中的人受到伤害与束缚。
「咳、咳!现在的小鬼真是不害臊,当着老婆子面前搂搂抱抱,唉,世风日下……她一出声,两人赫然想起这里还有别人,连忙拉开距离。
亚滫礼貌性地说:「谢谢您救了我们,请问您是?」不管是谁都会直觉认为欲揭开夜馆所有的秘密──得从老妇人身上下手。
「自从城堡被那个男人封印後,没有任何人进得来,两个小鬼是从哪里钻进来,给我说清楚。」两人暗自猜想她所说的男人应该就是创办人──越想,越觉得诡异。
封印夜馆是几百年前的事,如果这位老婆婆见过创办人的话……她到底几岁了?眼前这位老妇人尚有人类气息,并非灵体或其他能伪装成人型的种族。再者,撇开岁数不管,一介人类……如何在这个地方生存?
看出两人的犹豫,她决定先发制人,「你们若不先说清楚,我无法告知任何事情。」
情势毕竟仍属不利,别无他法之下,亚滫大致说明事发过程,老妇人闭上眼静静聆听直到亚滫说完,沉默了好一阵子,烨斐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
「原来已经过了这麽久……时间可真是消磨人。我在这座城堡尚未受到诅咒之前,也算是阅人无数……你们两个,我并不讨厌。不过要想出去──我毫无办法,除非你们能把诅咒解开。但连那个男人也没辙,光凭两个小鬼又能如何?」老妇人斩钉截铁下了结论,即使她想施予援手,但事实如此,此刻能保住性命已是莫大走运。
烨斐一双鲜红的眼望着她,缓缓说道:「比起逃出去,我更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这里发生过甚麽事?」
老妇人眯起眼,仔细端详这张和那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摇头叹息,「拥有相同血脉,果然行事作风都异於常人。如你所见,拥有火眸便是同为火族的最好证明。至於这座城堡为什麽变成如今这般凄凉……你和他与生俱来的那双眼睛,就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闻言,烨斐不自觉一手抚上眼角,明明透过这双眼所看见的世界和常人并无不同──但其蕴含的意义却是长久以来禁锢他心灵的最大元凶。
她再度沉重一叹,缓声道:「这座城堡因当时的皇族决议迁都至圣帝斯亚城,加上城堡所在地势险峻,之後便慢慢荒废,一度无人居住。後来『他』接收了城堡作为避难所,把在外面孤苦无依的孩子或浪人接回来照应,我也是其中之一……」
一双目光透出历经沧桑及风浪的酸楚,「『他』的善良温暖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映夜。我们的生活虽不富裕,却吃得饱穿得暖,可惜这段日子只持续了数年,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毁灭了这一切。」遥想过往,眉目间本透出欣慰之色,一瞬间转为痛恨及憎恶。
「那个叫安樊的男人,博取映夜的同情进到这座城堡里,起初大家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人,所以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时,大家着实诚心为他们祝福。没想到这一切只是个骗局,他完全是为了映夜而来,更准确来说──是为了火族而来。」
即使经过数百年也难以消磨的黑暗记忆,那一晚,鲜血溅洒在城堡每一个角落,诸多生命被惨无人道的绞杀,剩下数十个孩子跟老人被关进地下室,遭受不见天日的悲惨折磨。
而被下了药,无法动弹的映夜撕裂心肺的大喊犹绕在耳。
『你怎麽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了这些跟你朝夕相处的人?到底是为什麽?你──要背叛我!』
眼见爱人猛然被狠狠推倒在地,另一个脸色狰狞的男人一脚踩在安樊的脸上,像在踩踏不起眼的垃圾,使劲扭动脚踝,「哈哈──火族也不过如此!随随便便叫个长得不错的家伙来骗骗你,果真上当了,搞清楚!这家伙是我手底下的人,我要他去死,他就得去死!」
红色双瞳瞠得老大看着颓然倒在地上的人,他神色黯然,即使被这样毫无尊严的对待,却仍无反抗之意。
那是映夜在被监禁前最後一次看到他,凄惨模样狠狠烙印在心上,犹如烙入骨髓的一种诅咒,永远无法褪去。
数不清被折磨了多少夜晚,但是映夜抵死撑着,不吭一声,为了看到倔强神色崩毁求饶,某一天开始,男人换了另一种方式,不给予肉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虐待。
「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
「呀呀──呀呀──!映夜哥哥、救、救、我──!」
见着珍惜的人们一个个惨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这是映夜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弱小,也是他第一次产生试图毁灭一切的欲望。
微微亮光从监牢门缝透进来,随着门缓缓开启,光亮渐渐刺眼。这次不再有老人或小孩被带进来,跟着那个男人一起进来的是他。
一把尖锐的匕首扔到他面前,匕身映出自己的倒影,显得可怜又可悲。
「我玩腻了,你杀掉这个家伙後,剩下几个老家伙丢下城堡後边的悬崖。」冰冷无情的话语在牢房内回响,宛如在处理杂物,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安樊捡起地上匕首,蹲在映夜面前,瞳孔里不带有一丝情绪。在男人看不见的角度下,他将一颗药不着痕迹塞入映夜嘴中,让对方吞下。
「对不起,一开始,我确实是有目的性而接近你……但我是真的想过要跟你共度一生的。」轻柔话语在耳边抚过,映夜来不及反应,尖锐匕首刺入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的心口,深入至刀柄。
「你──居然自己找死!」男人被这景象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招呼其他手下进来,团团包围住两人。
「映夜……我──」
是真的爱你。
鲠在喉间未说出口的话,随着生命逝去而消弭。
力量在群起翻滚,本被药物抑制住的炽热从体内如狂风席卷而出,鲜红双瞳一眨,流下血泪。
轻抚过熟悉脸庞,映夜喃喃自语:「傻瓜……你怎麽不说清楚,自己就睡着了?呀,我知道,你太痛,这些人──让你如此痛苦……」
灼热一阵阵扑上,全身感到异常滚烫,似要烙下一层皮,他们虽想往後退开,却不敢违抗男人命令,可一张张惊慌的脸孔清楚显示他们的害怕。
「你们这些饭桶!还不快上!把这个家伙给杀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牙关一咬,只得冲上前,希望赶快结束这场闹剧。
妖异红色一闪,数十人身首异处,四肢一并断成数截,瞬间痛苦哀嚎遍野,鲜血在地上四处流窜,沾满冰冷漆黑的地面。
缓缓将视线放在唯一的幸存者身上,映夜松开手,为了不让怀中人碰到脏污地面,火焰如同有生命力般轻轻托着安樊的遗体,恍如漂浮在空中沉眠。
一步步走向万恶之首,映夜轻轻扬起一抹淡笑,彷佛坠入血腥地狱的天使。
「不要过来!你这个魔鬼!」
男子吓得跌坐在地,脑中想着逃离,但双脚不听使唤地发抖,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彷佛能将心脏一挤压碎,尤其是那抹浅笑简直使人无法呼吸。
「魔鬼?到底谁才是魔鬼?是你?是我身上流的血?还是这个世界?」淡然问着没有人可以回答的问题,神智俱失。
映夜双手一挥,炽热火光倏地包围住男人,高温从脚底一路往上窜,皮肤灼烧的痛楚让他痛得失声哭喊:「啊呀──!啊──!啊──!」
为了不让男人立即死亡,映夜调整火的温度,一点一点慢慢往上烧。
数不清的火舌窜出监牢,延烧整座城堡,所有污秽烧得一乾二净,而男人足足被烧了七天七夜,最终咽下最後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