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在庸碌市中心里的小巷咖啡厅,幽幽的二楼,杨哲轻声哼着歌,翻阅着学生会新出版的校刊。
已经九点十分了。怎麽又迟到?
他托着下巴无奈又掺着些许落寞望向楼下,一名蓄着清秀短发、身材高挑的女高中生负着沉重的吉他奔上楼来。
『对不起——』,柳蔓气喘吁吁地急着说,『我迟到啦!又得请客了!』
柳蔓眨了眨眼,吐吐舌头,喘口气,吉他安顿在漆黑的高脚椅旁,顺势与杨哲面对面而坐。
『我说你啊,就这麽喜欢你们吉他社?昨晚该不会又练到半夜吧?』哲依旧用单手托着下巴,一脸不耐烦的问道。
『这是当然的呀——噢!没有啦,我每天作息都很正常喔!』蔓慌张地望向一边。
『正常才有鬼。你的黑眼圈比熊猫还可怕了——』
『熊猫很可爱啊!你小就对熊猫有成见!』
『哦!嗯…』哲夸张地清了清喉咙。
『好啦,你别担心了,』,蔓双手托腮,凑向仍挂着担忧的哲,『我可是跟你同年呢,用不着事事要你关照吧?』
『你变了真多。我们多久不见了?』哲缓和下来,拉开彼此不足一把尺的距离。
『嗯…国中毕业到现在?两年了呢。』蔓依旧维持着坐姿,漾起淡淡微笑,『大都市的生活如何呢,高材生?』
『就说了别叫我高材生嘛…』,哲轻叹息,『苦心追求的美好生活,青春放荡的高中生活,一切都在预期中啊,没什麽特别的。』
『怎麽会!?』蔓睁大双眼,无可置信地说,『在排名第一的明星高中,又是数理资优班,还身兼街舞社长!你太完美了,肯定有一大票粉丝!而你竟然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说那没什麽特别的,太——让我失望了。』
蔓一面畅吐,脑海一面回忆着与哲从小学到国中毕业,两人间自己与彼此的转变。虽然大半以上的岁月都同班,但一直到国三才莫名其妙地热络起来。在那之前,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冷漠又自私的人,总是不发一语地在教室读书,但也很好奇为何他总能将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同侪们也挺尊崇他的。直到那天…发生了那件事…,蔓才发觉他体贴、乐於助人的一面。之後两人才渐渐窥见彼此的心灵与思维,过去平行八年的时空也成了共享的温存。
『哟,甚麽时候这麽在意我了?』,哲翻了个华丽的巴洛克式白眼,带着好气又好笑的气息,『当初听到我要搬家时,是谁毫不留情地要我赶快滚?』
『哇,我大发慈悲去火车站跟你道别,你还嫌弃呀?』
因为若不那麽果断,眼泪是会溃堤的。
『那你的高中生活咧?听说你是吉他社总召集人?』
『没错!』,蔓莞尔一笑,兴高采烈地说,『虽然入社两年了,但吉他一直弹不好,幸亏有副社长,一直很有耐心地教导我!』
『副社长跟我们同届?』
『不是喔,是三年级的学长。虽然是准学测生,却有办法巧妙地分配时间,也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压力而迁怒。是个温良的人呢!』
『这样啊…』,哲低头看看表,还不到九点半,『其实从刚刚看到你就很好奇了,为甚麽把一头长发给剪了?你不是一直很在意头发吗?还有,会考那天,我送你的翠绿色发带还在吗?』
『为甚麽剪短啊…,为了告别过去呀。那个发带,』,蔓忍着微微笑意,伸手去背包探了探,掏出一个已略显松弛的青色发带放在桌上,『当然还留着罗!被资优生加持过,会带来好运耶!』但是,怎麽有股淡淡甜意与哀伤攀攀上心头呢?
『天哪,都这麽久了,竟然还留着。本来还打算要买个新的给你。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去——』
登登——登登——
『啊!我们等等要勘查表演场地!在迟到的话,副社长一定会对我失望的…』,蔓吓得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哲,对不起,我得先走了。好高兴与你相见,有空一定要再约喔!对不起呀…副社长…』
蔓把手机扔进包包,提着它和吉他如风一般地离去,抛下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咚咚的步伐在沉寂的咖啡厅里荡起一波波涟漪,听来如沉沉钟声。
哲拾起桌上孤单的发带,把玩在指掌间,唯有它能证明方才如梭一般短暂的碰头。
『为了告别过去啊…。可转了一圈,两年後,它依旧在我身边呀。柳蔓,你知道我多想留住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