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孽鳳》 — 《初卷》拾捌、血濺丹陛(下)

彷佛要昭示太女的权威,需得用流血来证明。

甚至没有经由北辰皓的进一步指示,我只艰难地说了「杖杀」二字,就给了他们行动足够的理由。

十个龙隐卫同时将军棍高高举起,起手就打!我想退後避开那一瞬间,北辰皓的手立时像铁钳一样按住我的肩膀,他森然冷厉的声音和人体骨骼断裂的哀嚎、脆响缠在一起,像虯结的铁丝,几乎刮伤了我的耳膜。

「站稳,看清了。」我机械性地抬头,迎向活生生的行刑场面。

柊宁最精锐的禁军无疑下手极狠,然而当着今上的面又如何能不下重手?

宫女们的身板自然挨不了几下,每一棍重重打在後腰都能听见骨头在皮肤下爆裂碎开的声音,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只一下就把人打趴下去,污脏浅色的短褐覆盖着烂碎的血肉,一片狰狞,不过五棍,受刑的宫人便一命呜呼,即便是侍卫,最多也挨不了十棍。

夜静如死,宫灯幽微,青石板铺就的路面逐渐漫开一片腥红的血泽。

沉重的击打声不绝於耳,笼隐卫下手又快又狠,顷刻间已经死了一片,哀嚎尖叫哭声渐小,犯事的宫人们用扭曲奇怪的不规则模样趴在地上,死在丹陛之下。

血腥味萦绕在我的鼻腔,异常呛人。

胃在翻。幸好我还没吃晚膳。

好想吐啊。不行,不能示弱。

我用力吞下冒上口腔的酸水,喉咙一阵灼烧。

最後一个倒下去的时候,北辰皓抬手,一队龙隐卫整齐地行了一个军礼,一地屍体拖将下去,清水一阵泼洗,面颜如铁的军士面无表情地退下,眼见青石板阶灰朴如初,彷佛什麽也不曾发生。

站在紫宸殿外值班的守卫别说表情肢体,便是眼神动也没动一下,直直地凝视前方,没有畏惧退缩。

箝在我肩上手松开了,我往後踉跄了一步,跌坐在地。

「发生这样的丑事,朕是该罚你。」北辰皓的声音轻飘飘的:「督下不严,闹出这等祸事,败坏我皇廷声明!本该罚俸一年,但……罢了,削俸五成,连三个月。」

「那些派去东宫的人,都能用。」

他走过我身边时还捎带一句:「要吐,回东宫去。」

不可以被看到。脑子彷佛被绞成一团糨糊,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群宫人遭到杖杀的画面不停重叠。是我命令龙隐卫杀掉他们的。扭曲的思绪令人头痛欲裂。我屏息转身,迅速离开,直到站在沿廊上才敢放开呼吸。

一种彻骨的冷意从尾椎上窜上来。我不由得拔腿往前狂奔,内心一边疯狂地觉得有东西在追我,一边又理智地认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得回家。我得回家……我家在哪?不对,不是这里……是东宫?我突然有些抵触这个想法。不,不能停下来。我还能去哪里?就,就去东宫。我在沿廊上疯跑着,我不想让人发现,我的动作就要快一些。

※※

站在已经富丽堂皇的东宫外,我竟然呆住了,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反胃奇蹟似地褪去了,我抹了一把脸,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下手,深色的太女服制,镶金滚边同色丝线做绣,十分华美大气……彷佛之前我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

现在穿在自己身上,感觉真是,有点奇怪。不知为何突然这样觉得……虽然实在已经太晚。

我望着东宫的朱漆宫门,心里涌起一股诡异的感受。我不敢往前踏一步,虽然知道不会一口气摔落谷底,但彷佛踩下去不是实打实的石砖廊道,而是覆在深冷沉渊之上的薄冰。

啊真是奇妙。我的双脚发木,天色暗了,寒风瑟瑟,我犹如未觉。

宫门被推开了,一个锦服的宫女走了出来。不是兰英兰怡,是云若──她们到底上哪去了呢──她貌有忧色地张望四周,似是一个没注意就看见了我,立刻露出惊慌的模样。宫门被推得更开,露出里头更多的人影,宫墨歆身上那件墨貂大氅大约十分温暖,他顺着云若的视线,理所当然地看见了我。

远远的,天色暗了,他表情变化大概不怎麽显着,我看不清。他好像吩咐了什麽,急急忙忙地朝我这里走来。我也想走过去,可是……啊难道是妄想症吗。晃了晃发木的腿,觉得自己的精神状况有点糟糕。

「你在作甚!」他匆匆来到我面前,带着一股子火盆的暖气,说话语气不怎麽好。身後的宫女提着八角琉璃宫灯也迅速地跟上了,若是她们不在恐怕他都要动手了……我想扯出几个笑,看他的面色大概非常失败。

「这鬼天气还在外头吹风?怎麽不赶紧进来……莫不是冻坏了?」啊哈哈哈。我只能在心里憋出几个乾巴巴的笑声,他苍白的头发在天色衣裳、用什麽都奼紫嫣红的皇宫里十分显眼。

他看我的反应不太正常,眉头深锁,要脱大氅给我,我忙阻止:「哎,不用了,我们快进去吧。」

移动脚步的瞬间我觉得跨过了什麽。可能是错觉,彷佛是从炎炎燎夏,走到千堆乱雪中。

东宫内和外头的温差果然很大。极工尽丽的宫殿中烘着炭盆,我坐在暖炕上,云若拿了布巾过来替我擦拭,我才知道我的发上居然结了一点冰霜。

「殿下,您舟车劳顿,现下天色已晚,不如先传晚膳,沐浴之後,奴婢便服侍殿下歇息?」云若观我面色,表情小心翼翼的。我脑袋暂时空白了一下,呃,这样也好。我点了点头。

云若得了我的指示就去张罗了。虽然没有兰英在旁边团团转很不习惯,但这些新的宫人做事却都十分稳当啊……果然是北辰皓命内务府特地挑的人吗?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由於我曾经被宫墨歆吐槽过,所以这回我没开口。倒也没什麽好说的。他十分守规矩,也低头吃他的。那道蟹黄豆腐不错,我夹了好几筷。心里不由得有点没底……我居然没吐,而且,说真的,我挺有食慾的。

真是疯了。

沐浴过後我坐在那张大床上佝偻着身子发呆,突然有个人打断了我不知飘哪去的思绪:「睡了吧。」我抬头看,宫墨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面前,一身雪白的寝衣。我又呆了呆。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沉默了一下才迸出一句:「……我那儿,没床榻。」

「……哈?」

「楚云殿没床能睡。」楚云殿是他的寝宫。他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事实。

我瞬间惊呆了。

「……怎麽回事?」

「我问过云若,」他看起来也十分头疼:「似是内务府的疏忽……」

「那其他厢房……」

「没有了。」宫墨歆语气沉重得彷佛自己得了绝症:「整个东宫,就你这张床。」

什麽!原来这张床这麽大是因为拿了做别张床的材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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