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沐礼闻言浑身一僵，正如程宥宁所料。他挤出个勉强的微笑，点了点头。「……好。」
程宥宁看他挟起离他最近的那盘椒麻鸡中最小的一块鸡肉，放进自己的碗里先是用筷子拨开上面附着的辣椒籽和辛香料，再和着好大一口白米饭送入口中。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呛得不轻，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眶湿润鼻头发红，明明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媳妇，却还努力保持镇定，那可怜的模样让程宥宁心头一叹，突然觉得很没趣。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单身鬼何苦为难单身鬼，她干嘛找他麻烦啊！
她轻叹了一口气，提起水壶往夏沐礼的玻璃杯中注满柠檬水便就此收手，沉默地吃着自己的饭，等待这场无聊的饭局过去。
程宥宁不玩了之後，餐桌上一时之间陷入一股诡异的寂静氛围，刘淑真见情况不妙，好不容易促成的「相亲宴」极有可能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敷衍过去了，便赶紧出声炒热气氛。
「姊姊啊，你一定很好奇我们是怎麽认识夏医师的吧！」她看向程宥宁，用过分活泼的语调说着。
她可以说不好奇吗？她是真的不好奇啊！程宥宁在心里又是一叹，如果她今天还是「年少轻狂」的少女宥宁，她或许不会买这个帐，可她现在三十三岁──她是个「成人」了。
「嗯，怎麽认识的啊？」程宥宁意兴阑珊地用筷子将碗里柠檬鱼的鱼皮和白色鱼肉分开，一边配合地问道。
「上个礼拜我在菜市场遇到夏医师他母亲，两个人越聊越投缘，後来聊到了自己的孩子发现你们年纪差不多，才想说找个机会让你们认识认识！」
程宥宁听完刘淑真的话，忍不住朝对面的夏沐礼投了鄙视的一眼。妈妈在菜市场第一次遇到的大婶提出的邀约他也敢来参加，就不怕他们是诈骗集团吗？该说是他太单纯还是太相信这个社会？
「那夏医师的母亲今天怎麽没来？」程宥宁边说着边将除去鱼皮的鱼肉送进嘴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辣椒一沾到舌头还是辣得她头皮发麻。她勉强咽下那口鱼肉，像小狗一般吐出舌头呵气散热，对面的夏沐礼举着筷子怔怔地望着她。
至少毁坏形象这目的达到了……程宥宁在心里安慰着如此自虐的自己。
「听夏医师说他母亲今天跟朋友有重要聚会，所以没办法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程一华替发愣的夏沐礼解释道。
夏沐礼这才回神过来，放下筷子从一旁空着的椅子拿了袋包装精美的东西出来。「妈妈说她很遗憾没能和大家一起聚餐，这是她的一点小心意。」
还好她没来，不然这场披着「生日聚餐」皮的「相亲宴」就会直接晋级成「相见礼」了。程宥宁默默地想着。
「哎呦怎麽那麽客气！你来我们就很开心了。」刘淑真笑着接过那袋礼物。「一直夏医师夏医师地叫感觉好生疏，你跟我们家姐姐差不多大，我直接叫你沐礼可以吗？」
「当然可以。」夏沐礼腼腆地笑了笑，又露出了两颊浅浅的酒窝。
「沐礼啊，你条件这麽好，人长得又帅，怎麽到现在还没有对象？」刘淑真笑吟吟地看着夏沐礼，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姿态。
程宥宁翻了个大白眼。终於来了！她妈又要开始了！
「呃，就……没有遇到适合的人吧。」夏沐礼耸了耸肩，脸上的微笑渐渐由腼腆转为尴尬。
「唉，我们家姊姊也是一样，现在还没有遇到适合的对象呢！」刘淑真哀怨地叹了口气。「她这孩子啊，别看她长得还算规规矩矩的，个性就跟男孩子一样大剌剌，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一直都没有什麽姻缘……」
「妈！」程宥宁受不了地打断她。「你说这些干嘛啦！」
她没有男人缘她自己知道，不需要昭告天下啊！
刘淑真没有理会她，眉角挑了挑，又换了副表情期盼地问了夏沐礼：「沐礼，你觉得我们家姊姊怎麽样？」
好歹也绕个圈子委婉点问吧！这麽开门见山的推销方式不吓跑人才怪……
程宥宁劝阻无效，只能绝望地将头埋进双掌间，眼不见为净。
「程小姐……」夏沐礼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很……率真。」
如此不计形象还叫作「率真」，您真是太谦虚了！
程宥宁在心里吐槽着，又听对面传来一句低低的补充：「也很有趣……」
有趣？她怔了怔，然後抬起头望向对面的那人。夏沐礼的神情又更加不自然，除了尴尬别扭，似乎还多了些难为情，脸上泛着一层薄红，也不知道是辣出来的还是怎麽样。
一个男人说一个女人有趣，那是什麽意思？
程宥宁试着以她八年女性流行杂志总编辑的专业来分析，大致归纳出三点：
第一，他实在找不出什麽褒义词来赞美程宥宁，说「有趣」是最安全的回答，作用大约跟说她「特别」相似。
第二，他其实用的是一种「倒反」手法，说她有趣，却是在暗讽她是个怪咖。
第三，他被她勾起了兴趣，真心觉得她很有趣。
虽然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大有人在，但凭程宥宁的女性直觉，就算才第一次见到夏沐礼，她也不觉得他是会用反话暗讽别人的人。而若说是安全的说法，称赞她「率真」就够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难道……他就是个被虐狂，她越欺负他他越对她感兴趣？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说对她程宥宁感兴趣……
程宥宁悄悄将手按到心口，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等待那传说中的「心跳加速」、「呼吸紊乱」到来，她终於也能体会看看「小鹿乱撞」是什麽感觉了吗？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儿，别说「小鹿乱撞」了，就连「小鹿路过」她都没感觉到。
她感受着自己稳健一如往常的心跳，忽然觉得比起销不出去，这点更让她想哭──
她的身体里是不是没有「少女心」这种东西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