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看人无法从他昏暗的侧脸去猜测他的想法，就在此时怀中的踏雪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然後从我的怀中溜走屁颠屁颠翘着小屁股往胤禵走去。
人家都说其实最知悉人性的是动物的直觉，我想踏雪大概是记忆中还记得着那天胤禵的温暖照顾吧。
原先垂着眼帘的胤禵听到踏雪的叫声先是狠狠的震了一下，在确定脚边的是真的小黑狗时，他脸上的表情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那种带着吃惊、为难、诧异又欣喜的神情，左右矛盾着他的思绪，他手伸出去想要去拥抱踏雪，但是他却突然往巷口也就是我站着的方向看来，眼神一眯，居然是笑了出来，「是你。」他的笑容带着三分嘲讽，「怎麽？那一鞭不够重？」他认出我来了。
「我是来找我家狗儿的。」我指指他正要碰上踏雪的手，「那只正巧是我的狗。」只见胤禵僵着脸，默默的把手收回去，一张脸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胤禵，身体内深藏着的恐惧也在此刻毫无保留的发挥出来，我靠近胤禵那瞬间几乎要腿软坐在地上，若不是我自个儿的意志坚强，大概也会在胤禵面前丢脸了，我会这麽不争气以及我躺了一个月之久的原因也是上次那一鞭让我吓了一跳。
在我的手正要摸到踏雪黑色的毛那瞬间，胤禵低低的开了口，「那天那个叫化子是你。」他的语气很肯定，我心一惊抬头正好被纳入他的眸内。
那双眸依然很漂亮，深邃的眼底突出一抹的浅色，他的眸就像泼墨的山水画一样，华丽的渲染却偏又，清澈无比。
「没想到你真的把牠带回去养了。」他说着，一双眸中带着数不尽的情绪，很仔细地盯着我，似乎在把我头从到尾重新的打量着，「你叫什麽名字？」似乎是我把踏雪带回家养的举动惹来他别样的另眼相待，这是胤禵第一次问我的名字。
「小小的名讳不配入十四爷的耳。」我对着他福了福身，但是做完後才突然想到胤禵从头到尾都没有同我说起他自己是十四阿哥的身分，那我怎麽会知道呢？我不该知道的。
胤禵是个聪明人，他也马上发现了这个细节，「你为什麽知道我的身分？」他的眉间蹙起了深深的横纹，明明只是半大不小的毛头却硬要做出老成的举动。
「我……上次听到那些华服公子这样叫你。」我脑中灵光一现，立刻非常有自信的说着，这怎麽听都是百分百的好理由，既不会把事情扯到我身上，又有一堆的代罪羔羊。
「是吗？」胤禵的声音很轻，百分百的不相信，但是这一次他的态度良好到我不知道该说什麽。
「是的。」抱紧踏雪瘦小的身子，我无比坚定的说着，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双脚不住的颤抖，只有我自己知道抖动的唇瓣多麽不争气。
在我说完这句後，胤禵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多开口说第二句，我忍耐住心理的忐忑，不知道该不该同他说句再见，虽然我想胤禵大概也不屑於我的再会吧，思此我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去。
「站住。」後方的一声低喝还真的让我停下了，脚步声从後方响起，我知道我与他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但是当我站住以後，胤禵却又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等了很久，确定他真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後，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打算离开这里，但是当我前脚一踏起，後方紧随而来的又是胤禵听不出任何喜怒的声音，「站住。」
这是第二声的站住。
有了第二声当然还有三、四……直到了第七声的站住，我终於忍受不住的开口，「敢问十四爷有何贵事？」
「你……」他这句话顿了很久，薄厚适中的唇轻启，居然染着一些的难为情。
「明日还会再来吗？」
※
我被胤禵的那句话给问倒了，连我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明日的行程，更何况是给予胤禵一个允诺呢？虽然我的确是想要找个机会接近他，但我认识胤禵这麽久了，我也知道他不喜欢得不到的承诺。
我正想要婉拒他，却发现他的视线并不是停在我身上，而是我怀中通体黛黑的踏雪。
我也就只好老实告诉他我并不能常常出宅的，但是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出门……看着胤禵紧盯着踏雪的视线，我只好硬生生地补上了一句还会带上踏雪，果然见到胤禵满意的点点头，并跟我约定如果有出门就在这个时辰来到此地，说罢他也就很潇洒的离去了，余我一个人思考这样子的诺是不是会有出尔反尔的机会。
但是说实话完颜府对於完颜雪还真的称得上不闻不问，如果不是还有予颜的照顾，我想完颜雪也活不到这般岁数了。
慢慢地踱步回府中途我已经不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被站在府前迎接我的予颜给纳入怀中，关怀的上下查看我是不是有任何伤势，从我的鼻腔中窜入她让我所熟悉的花粉胭脂香，是属於予颜的，让我最安心的味道。
我伸出手回抱她，在予颜咯咯的笑声中开始说起外头世界多麽有趣，撇去遇到胤禵的部份，予颜都听得津津有味。
我并没有像予颜撒谎我与胤禵的事情，也很诚实的告诉予颜，胤禵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踏雪，看予颜的表情也非常舍不得踏雪，所以我知道这般宠爱我的予颜绝对不会拦住想要出府的我。
但我同时也知道，这麽宠爱我的予颜，不可能真的让我一个人出府。
从我能够安安全全平平安安地回到完颜府看来，一定不只一个侍卫或者是小厮暗中保护着我，我看着予颜隐晦的眸底，只好妥协的开口：「若是姐姐不爱……阿雪不出门便是了，何苦让姐姐苦恼这麽久呢？阿雪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姐姐了。」我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的确在完颜雪心目中最重要的除了予颜不二人选，但是，我并不是完颜雪。
果然予颜听到我的话微微有些动容，蹙起的柳眉意味着她不住的思考着我与胤禵的私下之约，好半晌，予颜才松了口，「阿雪想出门姐姐就会让阿雪出门。」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眨的看着我，「但是如果阿雪再带着伤回府，姐姐可不依啊，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让阿雪痛苦的人的。」
她的眼睛实在太多清澈，乾净得让我不由得因为她最後那句话而为之一颤。
莫名的，我知道予颜不是开玩笑的。
「还有啊，」清秀的脸庞沾带着三分的坚定，「阿雪若要出门，可得让姐姐跟着。」
「当然了，」我笑着点点头，上前讨好的扯了扯予颜的外袍，「阿雪最听姐姐的话了，不会让姐姐伤心的。」
「鬼灵精怪的丫头。」予颜点了点我的鼻尖，算是让这件事情告了一段落。
当天晚上予颜不知道何故，硬要跟我睡在一起，之前可完全没有这个先例的，但我尽管心里疑惑，但也没有驳了予颜的要求。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与予颜背对而眠，因为我不习惯与人同寝，所以当天晚上我睡得很浅，大概子时的时候，我後方的予颜方位传来浅浅的声响，我也马上就醒了，但後方的小心翼翼似乎很怕醒我似的，感觉她在位子上坐了一下，然後突然凑过来看我，我也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阿雪？」因为也闭上眼睛了，总不好在这时候张开眼睛看她，所以我只好在予颜温柔的呼唤下继续装睡，在予颜唤了我第五声後，这才觉得我是真的睡得很沉。
她呼出一口气，掀开锦被下床，後方传来她穿上外袍的细细声响，随着脚步声的响起以及门扉的推开声，卧房内又归於平静。
而几乎就在予颜前脚踏出，我就马上从床上坐直身子，看着淡淡月光泛入的门扉外，我想着如果不跟着予颜出去，我就不叫纪韵雪。
披上外袍，我出门就看到予颜鬼鬼祟祟的避人耳目，连我一个大活人不遮也不挡的跟在她後面都没发现，很快的，她就走到了当初她曾经提醒我是禁地的後院，她拐了好几个弯走入最里头一个小屋子外，那屋子到这个时辰还有几分微光透出，在这几缕微风吹过的夜里，温暖的不可思议。
只见予颜伸手在门口处轻敲两下，里面那个人把门扉推开来，但并没有迎予颜入室，另个人的身影被门给挡住，从我的角度只看到予颜的笑语嫣然。
过了不知道多久予颜才缓缓告辞，我看着予颜是往自己厢房的方向走去才缓下一颗心，握紧因为紧张而汗湿的手掌，迈着忐忑的步伐朝小屋子走去。
其实我大可以现在转身离开，然後装做什麽事情都没有看到，因为从予颜的态度来看，她连我这个如此疼宠的妹妹都不愿意告知的事情，对於她，对於完颜府都是一项大事情，但是我怎麽样也不可能临阵退缩，我的好奇心奔腾呼啸，只要一步，一下下就好。
我的脚步顺应着我的心，朝小房子走去，等我回过神，我的手已经在门扉上轻敲了两下，我的呼吸不自觉得放缓，接着里头就传来了细细的嗓音。
「谁？颜颜？」这下子，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话了，那声音我是不可能会认错的。
那是属於，予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