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照顾他的第五天。
我推着他进入学校，引来一堆异样的眼光。
搭了电梯直达音乐系教室，我把他推到他那堂课的教室门口，将他的背包拿给他。
「我走了。」我拍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
「嗯。」他看了我一眼，点头。之後便自己用轮椅进教室，还好有其他同学赶紧过来帮忙，不然我可能会冲进教室帮他推。
见他一切安好之後，我迈开步伐走向我自己的教室。
×
「喂，我有话告诉你。」
一踏入教室，我一屁股坐在曾暐昊的旁边，本来在发呆的他瞬间被我吓的发愣。
「怎、怎麽了吗？」他声音有点颤抖的问我。
「──我找到我妈了。」我刻意将音量降低，双眼直直盯着他。
「───！」他惊讶的张大眼。「在哪里找到的？是前几天的事吗？」他赶紧追问我。
「我先警告你，死都不准跟别人说，知道吗？」我语带威胁的恐吓他，手指掐住他的手臂。
他立刻死命的狂点头。
「──她变成三年级那个夏正祈的继母。」这是我第一次喊那家伙的名字。
「夏……夏正祈？」曾暐昊语带疑惑。「是上次被你海扁的那个……？」
「嗯。」我回应。他更加傻眼了。
「天啊……」他的眼镜有点滑落，表情一脸震惊。「那……邵维凝她…是真的已经──」
「死了。」我立刻回应，完全不想听见关於那个女的的任何事情。
「───」
很好，他可能又快哭了。
我翻了大白眼，转回身子准备认真上课。
但当教授开始讲课时，我发现我根本一个字听不进去。
×
课程结束的下一秒，我东西根本还没开始收拾，旁边立刻出现熟悉的人影。
「你真的……在跟学长交往吗？」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恶心嗲声，我瞬间起鸡皮疙瘩。
旁边站着的是江纾菱，她穿着一件无袖的上衣，和一件几乎快看见底裤的迷你裙。
她脸上盖着大浓妆，露出无辜又失落的表情看着我。
──呃啊啊，你一定要现在出现吗？
我反射性的翻白眼，把东西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准备去把那家伙推去吃饭。
「亲爱的…维华，维华你回答我好不好？拜托你回答我。」江纾菱见我准备往门口走出去，一把拉住我。
「───」我忍住想赏拳在她脸上的冲动，咬紧牙，把怒火压下。
「维华……我知道你很讨厌学长，可是、可是我是真心喜欢学长的啊！不管我做再多的努力，学长根本不屑看我一眼……我连自己都给他了，为什麽……为什麽学长还是无视我呢？为什麽学长会选择你？拜托你回答我……」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噢，拜托不要在这里哭！你喜欢那家伙关我什麽事啊！
我又翻了白眼，全身充满无奈。
「──对，我跟那家伙在交往。」我用无奈的口气回答她，抽回她握住的手。「你喜欢那家伙是你自己的事，不要跑来跟我哭诉一大堆，我不想听。」我连看都没看她，朝教室外面走出去。
「你没有回答我啊，维华！」江纾菱果然哭了，天啊。她冲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一脸花容失色。「到底为什麽学长选择你？到底为什麽！」
「我不知道。」我敷衍的回应，打算绕过她往门口直奔。
「维华……维华！维华拜托你回答我！」她的声音愈来愈颤抖，我听见她开始跑到我旁边。
「我真的不知道。」我提高音量打算把她打发掉。
「维华！」她一把把我的手臂抱住，脸埋在上头哭泣，全身不停发抖。
「……」我被迫停下脚步。
太好了，我待会一定会被那家伙骂。
我火大的吐出一口气，等待江纾菱哭完。
班上的其他同学看见我俩奇怪的状况，都想凑过来参一脚，但最後都被我的眼神吓跑了。
当曾暐昊要出教室时，我一把拉住经过我们的他，用很小的音量对他说：
「帮我把那家伙推过来。」
他看了我的状况，立刻点头答应，随即离开前往三年级的教室。
「你哭完了没？」
我打破她的啜泣声，语气有点不耐烦。
她见我的脾气不太好，赶紧收敛一些，伸出手开始擦眼泪。
「我不知道他为什麽要选我，我也不在乎。」我试着让口气好一些，但我发现很困难。「但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会离开他。」
在我达成我的目的──杀了死女人──之前，我不会离开他。
江纾菱认真的看着我，眼睛连眨都没眨。
「他也不会离开我，这点我非常确定。」我的语气很坚定，眼神也是，因为这是我最确信的部分。「──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一个伤口。一个你永远不可能会懂的伤疤。
「这大概就是为什麽，他会选择我而不是你。」
我从头到尾看着江纾菱那双惧怕的眼睛，让我浑身不适。
我的精神状况已经好很多了，但怒气控制还是变的比之前差了一些，很容易想要发脾气。
「放开我。」
我口气很差的对她说，但不等她回答，我自己把手扯回来。
江纾菱见我抽回手，才从刚才的气氛回神过来，表情还是很难看。
「别再来烦我。」我最後不耐烦的对她说道。
拉紧背包的背带，我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
心情糟透了。
我挂着一张臭脸，在玄关的地方等曾暐昊和那家伙。
江纾菱讲的一副是我抢走她爱的人似的，但我从头到尾没有这种意图。
更何况，那家伙从来没喜欢过江纾菱。
「……唉。」叹了一口气，我看着前方的空白处。
──可怜的家伙，完全被无视却还喜欢着他。
我默默的为江纾菱的痴情叹息，一边等着那两个家伙。
×
「她是谁？」
果然，不出我所料。
眼前的他吃着他爱吃的咖哩饭，一脸不解的问我。
我刚才问了他认不认识江纾菱，虽然我知道他有百分之一兆的机率不会记得，但我还是打算问看看。
结果当然是不记得。
「……算了，没事。」我的语气充满无奈。
夹了一口面，我塞到嘴巴里免得我想开骂。
「你们班的吗？」他居然继续这个话题。
「嗯。」我把面吞下去，又塞了一口。
「……我好像有点印象。」他边咬饭边说着，视线移开，似乎在回想往事。
「讲话很嗲的那个。」我提示道，摆了个无奈的眼神。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还没想起。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继续提示，手中的叉子不自觉的挥了两下。「我扁了你很多拳？流鼻血那次？」实在不是很想提起这件事，因为他待会一定会摆臭脸。
「噢。」他眨了一下眼，眉头松开，看向我。「脸上……化浓妆的那个？」他用手中的铁汤匙在脸上比画的一圈。
「嗯。」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吃我的面。
「她怎样了？」他居然还想继续这个话题。
「刚才在我肩膀上哭。」我用叉子指了指湿掉的那块衣料。「所以我才叫曾暐昊去推你。」我又塞了一口面。
「为什麽哭？」他边塞咖哩饭边问道，双眼看着我。
「……很重要吗？」我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接着继续低下头吃我的面。
「我在找话题跟你聊啊。」他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
「……」我瞬间感到非常无奈。「嗯……她喜欢你。」我最後这麽说道。
「哇喔。」他似乎开始懂刚才事情的经过了。「她跑去找你理论吗？」他的口气带有轻笑。
「算是。」我瞪向他。「但我很敷衍的回答了，就这样。」我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你回答什麽？」他竟然还想继续！
我强忍那股想用叉子刺死他的冲动，压下怒火回应：
「我不知道。」
「真的？」他露出不相信的笑容，眼神带有戏谑。
「真的。」我咬牙切齿的瞪着他，表情非常不友善。
「好吧，相信你。」他笑了一声，继续吃他的咖哩饭。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强忍胸口的怒火。
×
「你待会几点有课？」
他坐在轮椅上，仰起脸看我。
「下午三点。」我答道，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推着轮椅。「礼拜三，上课没干劲，所以只选了两堂。」
「跟我差不多。」他把脸缩回去，耸肩。「我只排一堂。」他的声音带有窃笑。
「先生，你已经大三了欸。」我不自觉翻白眼，语气无奈。「有要开个人独奏会吗？」我随意的问道。
「本来有啊。」他回答，感觉很轻松。「可是被你一摔，就什麽都没了。」他语带讽刺。
「……这一摔是你自找的。」我低声的顶回去，压下不悦的情绪。
「本来是定在十二月。」他继续回答刚才的问题。「可是现在这个状况，一定得移到明年了，时间的话……再说吧。」
「嗯。」我没有多做回应。
其实这种轻松聊天的感觉还不赖，至少我不用处处提防，因为我们的秘密是一样的。
我会知道不要去踩到他的地雷，他也会知道不要刻意去刺我的伤口。
白恩茜算是我高中以来最好的朋友了，但我下决心，关於死女人的事我一个字都不提。一方面是为了让她免受伤害，另一方面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希望她用异样的同情眼神看我，像曾暐昊那样。
「──你什麽时候打算去看你妈？」
突然，他问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大，却是我非常回避的问题。
「……」我陷入挣扎的沉默，推着轮椅的动作停止了一秒。
「──不知道。」我低声回答，迈开步伐继续推轮椅，面无表情。
「你有打算去看她吗？」他继续追问我。
「有。」这次我回答得很确定，音量有点提高。「而且，我一定要问出答案。」我的眼神停留在远处的一点，思绪开始倒转。
死女人那张憎恨我的脸孔，充满敌意的眼神，和那嫌恶的嘴角。
以及，我胸口那股失落悲伤的情绪。
「──唔喔、喔啊！」突然，那家伙怪异的叫声把我拉回现实。
「怎麽了？」我问，停下推轮椅的动作。
「……───」那家伙陷入奇怪的沉默，我好奇的往前看了一下他的表情。
──结果他在忍痛。
「……你看一下路好吗？刚才那边有个很深的坑洞！」他深吸一口气之後，火冒三丈的对我大喊。
「喔，抱歉。」我语气平淡的说道，没有任何歉意。
「……」换他咬牙切齿的瞪着我。
「要继续刚才的话题吗？」我提议，故意不看他。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他口气很差的回答，伤口似乎还在痛。
「我还有一件事没讲。」我说道。「可以推轮椅了吗，先生？」我晃了一下轮椅，他立刻转过头瞪我。
「可以。」他咬牙切齿的回答。
接着，我继续推动他的轮椅。这次我有小心注意有没有坑洞。
「──我想杀了她。」
开口，我将刚才没讲完的话语接续。
「……」那家伙沉默，没有回应。
「等到我问到我的答案之後，我就会杀了她。」我面无表情的说着恐怖的话语，心中浮现深层的恨意。
我将他推到他的车子旁边，停下脚步。
「你要加入吗？」我看向他，走到他旁边。
「哼。」他冷哼一声，也看向我。「留给你吧。我对她的恨还没那麽深。」他耸肩。
我勾起一抹笑，将视线移回前方。
「……欸。」他叫我。
「嗯？」我没有看向他。
「──我们去游荡吧。」他的语气轻松，我可以想像他现在挂着微笑。
我看向他，望进他那双令人称羡的双眼，深邃又神秘。
他此刻挂着一抹微笑，眼神中充满愉悦，让我看了有点愣住。
「──嗯。」
我回他一抹笑，伸出手将他推向副驾驶的方向。
──此刻心中浮现的愉快心情，是我好久不曾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