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见着的东西会骗人。
苏翩鸿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件事的存在。
在外人面前装腔作势的後母用切身的例子直白的告诉了苏翩鸿这件事,可他没想到,不只後母,这世界上会骗人的多的是。
就像是看起来清澈和徐的河流,只有在他真正摔进里头才会发现那浅浅的表面都只是为了掩藏其中的冰冷及黑暗。
清晨映着阳光的河水总是闪动着让人沉迷的暖意,可之下呢?下方带着他一路漂动的水流是那样的寒冷无际,一时间就夺去了他的反抗意志。
他不禁笑了起来,为着自己曾经留恋的过去以及沉醉的温暖关怀,果然,革除了表面的真相是那样的让人森寒,冷的是身体,更是过去奢求的自己。
假若过去自己所见的都是错误的一面,那麽什麽才是真相?
他无意识地看着自己被水流带动飘起的手,就这样在水中拉长伸展,好似在等着谁能拉着他从这个过於冰冷的世界中离去。
隐约间,一只手破开水面向他探来,素白的几近透明的手就这样毫不犹豫向下一扣,牢牢地抓住了他飘动的手掌。
从交握的手掌传来的一丝温度让他不自觉的也收紧手掌,想要抓住这冰冷世界里的唯一一抹温暖。
恍若烙印似的,苏翩鸿在陷入黑暗前听到了女子带着轻笑的话语。
「就是你了。」
很久以後,当少年不再是少年,两人提起这第一次的见面,苏翩鸿被问起当时在想些什麽,他总是会擒着浓的化不开的宠溺说,「我在想,我终於在那麽冰冷的水里找到温暖的存在。」
找到了在虚假世界里,对他而言最真实的存在。
***
收回贴在自己从水里捞回来的徒弟额头上的手,女子──魔君练想容微微蹙起了眉头,娇艳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郁闷之色,「老头你说我懒所以随便从路上捡来的徒弟怎生的身体这样糟,只不过是泡泡水怎麽就发烧了?」
听到女子抱怨似的话,原本坐在一旁喝着茶的老翁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儿就给呛着,练忙放下手中的茶,爬满皱褶的大掌便急急的拍抚上自个的胸口,「捡来的?君上你徒弟用捡的?」
「是呀,我还在想要去哪里找徒弟比较好这人就自己飘过来,难道这不是在叫我把他捡回家麽?」
练想容说的是理直气壮,可老翁听的是脸色铁青。
抚上自己的额头,老翁叹了老长一口气,「君上你怎能就这样随便捡一个人回来,可曾想过要是他是哪家走丢的少爷公子或者是什麽资质低下的人君上以後岂不是更麻烦?」
呵呵的轻笑了两声,练想容走上前拍了拍老翁的肩膀,细长的眼很是奸诈的眯起,那盈满笑意的眼狐狸似的闪烁着精光,「老头你不用担心,我把他从水里捞起来之时有抓着他的手探查了一下,他可是难得一见的变异雷性天灵根且根骨极其适合修练。」
「光凭这点我可就扔不开他,家族什麽的要是来找他我就一个个打回去,假若他想回去家里的话我就把他记忆给消了,什麽都不记得他可就只能乖乖待在这……如何?这样可就万无一失了吧!」
对於魔君大人这麽直截残暴的解决方法老翁连叹气都不知从何叹起,说错也挑不出这有哪儿错,结果是好的,只是过程麽……流氓气息稍微重了些。
还想说些什麽劝戒的话,老翁才刚张开掩在白须下的唇,床上的少年就先发出一声梦呓,浓密的眼睫毛轻颤着,好似正在现实与梦境中挣扎着。
这会子一个老头与未来的徒弟自然是徒弟重要的多,一个转身练想容便把老翁扔到背後,几步上前直扑往少年躺着的床脚,一双眼忒直白紧盯着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子的目光过於热烈,少年蝶翼似的眼睫毛终是停下颤抖,随之而来的便是眼帘一抬,一对带着困惑的眼茫然的扫视着四周。
也不管少年还在初醒时的呆滞,练想容立时兴奋的往前拉住少年的手,兴冲冲的问:「孩子孩子,快快跟师父说你叫什麽名字、你家在哪?对了对了,你别忘了跟师父说你几岁呀!」
可怜苏翩鸿还在懵懂时就给练想容抓住手,一股脑连串的问还给强冠上徒弟身分,这师徒的互动让老翁是不忍直视,一看就直叹气。
苏翩鸿给晃了好半会才回过神,起初被练想容握住手,不习惯的他反射性就想抽出,可怪异的是他却从那双手中感觉到一种熟悉感,不明究理的他这才耐下冲动任由眼前的陌生女子拉着自己的手甩来甩去。
没有直接回答练想容的问题,苏翩鸿反而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直盯着她,那模样在老翁及练想容眼中就像是猫儿幼崽不时的挥舞爪子就怕他人接近。
苏翩鸿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心在见到陌生人那刻就沁满冷汗,早上发生的事还不时在他脑中浮动、历历在目的不断提醒着他,说什麽他也回不去以前那对人毫无芥蒂相处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充满着抗拒及冷意,推拒着他人进入他的世界,幽黑的眼毫无光彩仅是将一切映在上头,玻璃似的将他及世上的人隔成两半,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再无他物。
对上这样的眼老翁却是满意的揉了一把自己的白须,和练想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欣喜之意──冷心冷情,红尘恰若隔世,这不就是最好的修仙心境?
直觉自己真是捡到宝的练想容手拉得更紧了,假若不是那俏脸生的惊艳动人,女子此刻过於灿烂的笑怕是看来会有些摄人,「孩子,别怕呀,师父我可不会吃人,费了这麽大劲把你从河里捞出来你总得跟师父说说你叫什麽名字吧?」
听到练想容的话,苏翩鸿玻璃似蒙着隔阂的眼才裂出条小缝,逐渐漫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怪不得他会觉得这双强自拉着他的手很是熟悉,原来,那温度就是从这名女子身上传出来的。
被练想容包在手心的手隐蔽的回握过去,苏翩鸿看着练想容,一字一句慢慢的说:「我叫苏翩鸿,十五岁……没有家人。」
说到最後一句苏翩鸿眼中又暗了几分,可没人注意到半分,因为当他那句没有家人一出口练想容就一脸喜悦的直往他身上凑。
「没家人好呀!只有师傅就更好!小鸿鸿你一定是上天派来给我做徒弟的,天作之合什麽的一定是在说我们两个──」
对於魔君大人这怪异的话语老翁已是不知该从何纠正起,什麽叫没家人好?天作之合也绝对不是这样用的,这话正常人听了不吓到躲的远远的才怪。
老翁怜悯的看向苏翩鸿,却不料对上的,是一张极致平静的脸,还有一双带着赞同的眸。
「……嗯,没家人好。」
少年没理会练想容其他话,只是低低的呢喃着这句话。
没看到苏翩鸿有预期中的反应,老翁无奈的又叹了口气,今天一天怕是就把他过去整整一年的叹气量给远抛在後头。
站起身,老翁慢悠悠的往房外走去,也罢……这师父怪,徒弟怪些也实属正常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