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尾很确定自己是看见了。
同为拦网的一员,跟木叶同步跳起的同时,鹫尾从对方过度伸展的手臂上看到那东西。
木叶平常看虽然嘻皮笑脸的,可是说到练习却是一点都不疏懒,面对木兔的重炮式扣球,木叶双臂伸展到极限与鹫尾配合起来虽说不上甚麽铁壁或是巨伞,但是要拦下力度有余精细不够的木兔还是绰绰有余。
拦网的大动作牵动了衣袖,让蛰伏在衣袖底下暗红色的怪物有机可乘,从手袖的边缘探头出来。瞬间的拦网没让木叶的动作停留在空中太久,与鹫尾几乎同步着地的同时,木叶的手肘亦回到平常守备的位置,所以那怪物亦重新被衣袖囚禁起来。
比赤苇思考的时间更短,可是那一瞬间就像定格般停留在鹫尾的脑海里,木叶的手臂上潜伏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蜈蚣。当然鹫尾知道那绝对是自己的错觉,有谁会在自己手臂上养蜈蚣啊?而且蜈蚣还不会到处爬?
为了自己的妄想而用力拍一下自己的脸,鹫尾把脑海里的杂念都打散了,集中精神在未完的练习上,默默的告诉自己,那只是另一道新伤而已。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後一次,所以不需要在意。以高中生的新陈代谢来看,大概一星期左右就会变成肉牙般的疤痕,颜色也会与皮肤渐渐同步,所以真的不需要、在意。这种事,发生在木叶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鹫尾除了不断说服自己别在意,也没有甚麽实际事情可以做。
鹫尾不太擅长聊天,可是却非常喜欢群体生活,身处人群中能让他得到归属感以及安全感。排球队的各位都是随和又开朗的好人,所以在这个群体中担当观察者让他觉得非常舒服。
然而,一再看到木叶手上新旧交错的伤疤,鹫尾心里有着无法驱散的强烈不适。
如果从开始没有察觉到,大概鹫尾也不会就这样被牵动着。说实在的,鹫尾曾多麽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察觉到木叶手上的疤痕。不确定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没有人察觉到木叶偶尔出现的伤痕,大大小小的有时候会在较难察觉的手腕附近,有时会在比较难遮掩的前臂外侧。而木叶明显有意识要掩饰手上的疤痕,比如说明明是夏天也会穿上长袖的汗衫来进行高消耗量的练习。
不过,从来没有人会过问木叶那非常奇怪的穿着模式。因为木叶总能为自己的行为找来各种各样的藉口,找不到藉口时也可以巧妙地把话题带走。,夏天要穿长袖汗衫练习是为了把汗水吸掉,比较卫生。木叶那些似的而非的理论听多了,前辈们或是同期的人都不会再问,後来的晚辈也不会质疑前辈的说话,所以慢慢地木叶怎样都不会有人过问。
其实鹫尾也没有想过问关於衣着的问题,他想问木叶的是关於那偶尔出现的伤口。
鹫尾想问的事情有很多,多到都觉得自己是见鬼了。
甚至乎鹫尾为了确定木叶不是卷入甚麽麻烦事而试过跟踪他,对於这样子的自己,鹫尾除了想去庙宇除灵外,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结果,只是让鹫尾更加困惑。
在鹫尾眼中木叶是个狡猾的人,总是会积极配合群体的走向,较少显露个人想法,也不会让群体察觉到他的个人想法。而且遇到麻烦的时候,总是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不管是跷课又或是偷去游戏机中心蹓躂,木叶总会在惹上麻烦前带着大队先溜。虽然是运动学会的人,可是成绩仍然保持在安全有余范围。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但闲余时间却宁可和木兔找个地方躲起来睡觉或是跟小见和猿杙打手游,这样子的木叶让鹫尾当初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适应。可是说,能像木兔其他三年生那样结为损友,鹫尾还是差那麽一点点。
所以鹫尾始终没法无视木叶手上那不寻常的伤痕,甚至乎在更早以前就无法无视木叶秋纪这个人。
特别是现在,木叶因为刚才把木兔的扣杀盖死了而高兴得与小见猿杙凑在一起调戏木兔。
也许是年轻人的关系,受了伤留了痕,其实在痊癒後都不会留下太显眼的痕迹,如果不细心看确实那细细密密的伤痕看上去就像幻觉一般。粗枝大叶的高中生们,特别是运动社团的男生,更不可能会注意到那种虚幻的东西。
明明,在木叶身上却是一点都不虚幻。
明明,一刻一划的在身上留下伤口是那麽实在的痛。
明明,球队的大家就在身边,可是为何没有人去过问?还是大家都跟自己一样,看到了却不知道从何问起,所以就当作没看见?
人类是很有趣的生物,对事情忍耐力到达极限後,如果没有转化为爆发的力量,就会微妙地跨过去,把难以忍耐的事情变成习惯,过程之快让鹫尾自己也觉得嫌恶。
「你们这群混蛋闭嘴!」
木兔恼羞成怒的咆哮并未能制止小见等人的调笑,反而木叶更是兴起的再多说两句来逗木兔。被惹怒了的木兔似乎真的变成了长耳鴞,翅膀伸展开来的猛禽看准了木叶扑上去,一气呵成的把他抓住锁颈。
「放手、不能呼吸了!」木叶无法挣脱来自王牌的暴力压制,但是不服输的个性让他不肯轻易求饶,双手抓住箍在自己颈上的手臂想要拉开,同时背上用力顶撞着木兔的胸口。面对木叶的反抗,木兔一点都不在意,游刃有余的他开心地笑着说『用点力啊木叶』。
在玩疯了的木兔面前,就连赤苇的劝喻都显得有点无力,不过因为正值休息时间,所以赤苇也只是像徵式的劝说了一句注意别弄伤,就由得那两个长不大的三年生扭作一团。小见和猿杙看好戏的在旁取笑木兔的同时也把木叶也调笑一番,就像刚才惹怒木兔就跟他俩无关似的。扭作一团的两人用了比赤苇思考稍长的时间来分出高下,木叶越来越无力的挣扎似乎真的开始缺氧了,不过木兔一点自觉都没有,两人的动作从粗暴的箍颈逐渐变成强抱在怀里。
接下来鹫尾真的不知道撞甚麽鬼了,平日都不会加入同级生们的暴力游戏当中,可能是把赤苇的劝喻听在心里,也可能是担心他们玩过火,犹豫之间鹫尾已经一手按住木兔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木叶的领口把已经被压得半跪在地上的人抓起来。仰赖着身高和体型,鹫尾算是队上少数能跟木兔比蛮力的人,可是鹫尾平常都不会跟木兔乱来,从来就有点安静过头的人不算是特别喜欢肢体接触,过度活跃动的木兔让他招架不了。
「啊、鹫尾你怎麽帮木叶了?」木兔的大动作让鹫尾有种他要扑过来的错觉。
「啊、谢啦!」木叶拉着因为跟木兔纠缠而凌乱了的衣服向鹫尾扬了下手道谢,转头就变脸的怒瞪了小见和猿杙一眼大骂,「你们没义气!!我被那笨蛋捏死怎办?」
木叶的叫骂只换来小见故意目无表情的鬼脸,以及猿杙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两人乱说着甚麽木叶弱爆了,木兔不舍得捏死你的,木兔则一脸自我感觉良好的说着不要小看本天才。
「注意别弄伤……」安静的重覆了赤苇的叮咛,鹫尾仍然一脸木然。
「喔……是。」对於赤苇的劝喻,大部分时候那群幼稚的高年生都会选择无视,大概是听多了也听惯了,所以知道在适当范围里无视也会不激怒赤苇。可是鹫尾就不同了,平常都不会说话的同级生,难得开口了怎样也不能就这样蒙混过去。
小小的喧闹在休息结束时同时终结。
「怎样弄伤的?」维持休息前的组合,鹫尾再次站在木叶身边,不轻不重的给木叶来了个直球。
没来得及消化掉鹫尾的问题,木叶反射性的跳起把对面扣过来的球挡开,眼角余光察觉到同样抓准时机跳起的鹫尾,分了神的瞄了自己一眼。
完成拦网後的两人往後转让另一组人上前,木叶的表情从迷惑到会意过来,换上了平常的狐狸脸笑着说,「木兔很懂控制力度的,刚才没弄伤。」
「那就好。」鹫尾点点头表示接受了木叶的回答,也没有追究下去。
木叶可能是故意回避了鹫尾的询问,但也可能他真的误会了,不过鹫尾已经没勇气再追问下去。毕竟鹫尾平常就没甚麽动力去和谁深交,班上没有特别亲近的同学,排球队的人又分散在不同班上,所以除了练习外,并不会故意凑在一起。
偶尔几个三年级的连同赤苇会被木兔拖到体育馆後的树下吃午饭,一群青春期的男孩聚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从女孩子到功课再到流行话题包罗万有,虽然偶尔会安静下来玩起连綫游戏,但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和谐又愉快。看到木叶和小见因为手游过关了而欢乐过头的喧闹着,鹫尾开始觉得木叶虚假得有点可怕。
而自己对木叶的注视和执着,也让鹫尾觉得很可怕。
「鹫尾前辈今天状况不好?」余下的练习鹫尾虽然都不太集中,可倒是没出甚麽差错。然而不意外的赤苇还是会注意到前来询问状况。赤苇没有绕圈,鹫尾没留心是事实,而似乎队员任何状况都逃不过赤苇的双眼,而作为二传兼副主将,赤苇总是称职的跟进着不在状态的队员的状况。
「我没事。」鹫尾脑内闪过想要把木叶的事就这样向赤苇和盘托出,不过转念间却又觉得对不起木叶,所以并没宣之於口,只是视綫忍不住的飘向木叶。
「跟木叶前辈的双人练习有问题?」赤苇注意到鹫尾的视綫,拖慢了询问的速度,希望鹫尾多解释一些。
「练习没问题,是人的问题。」虽然把木叶的事说出来不是甚麽适合的做法,可是如果是赤苇的话,可能会找到方法,「赤苇你有觉得木叶有甚麽不妥吗?」
比如说,从去年春高後开始出现在木叶手上的斑驳……
鹫尾的询问有够暧昧,但是赤苇已经十足的惊讶瞪眼看着鹫尾,两个平常不苟言笑的人互瞪眼看来就要开战似的。鹫尾忍不住用手抹一下脸想要缓和自己的情绪,想到赤苇那种细腻和聪明,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可能已经算是出卖木叶了。
「啊你们在干嘛了?没事就来帮我练扣球!」没看出鹫尾与赤苇之间有点紧张的气氛,木兔就这样一手拖一个的走向已经坐在网底的木叶。赤苇被抓已经是基本盘了,余下的三年生通常会轮流被木兔抓去自主练习。虽然嘴上会抱怨,但其实大家都很乐意陪木兔多练一下。毕竟今年过後想要练都没机会了。
「鹫尾前辈如果可以,明天就我们两个一起吃午饭。」趁木兔吵吵闹闹的时候,赤苇轻声的向鹫尾提意。表情从惊讶到安然,鹫尾轻轻点头作为回应的同时,视线不自觉飘向木叶,意外的是木叶的视线也在自己和赤苇身上。
模糊之间,鹫尾觉得眼前的这几个人,似乎没有自己想得那麽简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