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无力
这折磨,
这痛苦,
就算是梦,
也是个极为真实而痛苦的梦。
在甜美的梦境里,那一日,他愉悦地骑马奔腾着,知道自己已经不再迷惑,他要再度紧握着珊曼雅的手,一起驰骋在大草原上,他要再度和她一起睡在洁克兰登花的树下,任由片片紫色花瓣轻吻在他们脸上。
但一阵异样的感觉令他倏地惊醒。
恍惚中,他望向四周,他在一个他不认识的房间。
他闭上眼,晃晃头,仔细整理着记忆。
好像有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对了!那个有着珊曼雅手镯的女子!
昨夜……
他倏地一惊,昨夜他们……
他有点恼怒自己,还搞不清楚什麽状况,就又掉入女人的温柔乡,万一这是一个被设计的骗局……
克里斯多夫啊!他咒骂他自己,你什麽本事都没有,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你以为你又回到过去的美好吗\\
这是现实,美梦已消失,这里没有她,什麽都没有……
就像那时……
当他放弃了梦之宫华,下定决心要好好地对珊曼雅倾诉他的心声,疾骋奔回皇宫,却愕然的发现情势的转变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忽略了他已远离局势一两个月的事实,情况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焦急地搜索着珊曼雅的身影,却一无所获,他便问了一下她的随身侍女。
侍女理所当然的语气令他焦虑不已:「公主和弗烈德大人在一起吧!」
「宰相的儿子弗烈德!?」
「是啊!这一两个月弗烈德大人天天来陪公主呢!不知他们进展到什麽程度了?」侍女们偷偷窃笑私语的神情和语气,令他更加气恼!
他拂袖而去,急急寻找他们的踪影,果然在後花园找到了他们。
他瞧见珊曼雅正拉着弓,而弗烈德在她身後指导她。
「对了!对了!手要用力往後拉,眼睛直视前方,左手稳住,腰要挺直……」此时他一清二楚的瞧见弗烈德那家伙不正经的的手正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紧紧覆上了她搭弦的手。
妈的!他咒骂:根本是利用教射箭来占她便宜!
他本想冲出去找他理论,又怕这样会吓到她,他紧握拳头,按捺住自己的愤怒
,怒气冲冲地回头直奔皇后的寝室。
他胡乱地乱敲门一阵,皇后一开门,他劈头就喝斥母亲:「母后,你怎麽让珊曼雅和弗烈德那种人在一起呢?」
「什麽?」皇后一头雾水。
「他竟然教她射箭!她最讨厌射箭那些会伤害动物的事了!他竟然强迫她学?!」
「弗烈德没有强迫她呀!还有你为什麽说『他那种人』?你对他有什麽意见吗?」
「呃……」
「先进来吧!在门口大声嚷嚷成何体统?如果你对弗烈德有何想法,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他为自己的失态脸红,呐呐地走进房间乖乖坐好。
皇后沏了一杯茶给他。
他缓缓接过,低头说:「谢谢母后。」
她凝视着他好一会儿,令他羞愧不自在极了。
看到他的困窘,她站起身来,走向窗边,凝视着窗外的珊曼雅和弗烈德说:
「珊曼雅已经十七岁了,也是时间该为她寻找一位终身伴侣的时候了。就我观察,弗烈德这孩子还不错,聪明又上进,而且他很喜欢珊曼雅,应该是她可以终身托付的对象。」
皇后停顿了一下。
「但我也担忧,我只见到了一面,因此想从你们年轻人身上,听一听对他的看法。所以我一直想找你商量,但老是不见你的踪影。对了!你最近都和吉尔跑到哪儿去了?」
「没什麽,只是去巡视一下民间。」
「我想你也该注意到,你父王已逐渐老迈,他的身体一日不如……」
克里斯多心头一惊:「父王最近身体欠安?」
他内心羞愧自责:
我近日终日嬉游,完全不知这一回事……
克里斯多夫啊!
亏你还是国家的继承人?
你有这个资格吗?
你只沈溺在自己的困惑无知里……
此时王族继承人的使命感,又在他的血液里燃烧了起来。
「克里斯多夫,你该更努力地学习为君之道,确保我们一族的兴荣!」
「母后!我知道了!」克里斯多夫站起,深深地在高贵的母后前一鞠躬。
现在他知道,有更迫切更重要的事去作,自己的私事先放一边吧。
他自己可以在梦之宫华沉溺,珊曼雅也有认识其他男人的自由不是吗?
如果,她觉得别的男人比较优秀……
那我……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放不下心理的怨气,他心想,好,那就帮他好好地测试一下这个男人,以面她受骗。
等等,他晃头叹气,你不是才说要把心思放在国家大事和父王身上吗?
这些你就别管了吧!
在离开皇后房间前,他还是忍不住瞥了花园的人们一眼,叹了一口气,踏着沈重无力的脚步离去。
这一切,皇后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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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回来吗?
经历这麽长的时间。
回想过去的一切,
恍如梦一样的不真实又虚幻。
他是那麽爱你,
而我是那麽爱你们。
我知道一切,
却什麽也不能说,
什麽也不能做……
看着他日渐消瘦,
我只求时光快消逝……
他离去之後,
我多麽希望他回来;
又多麽害怕他回来。
他回来之後会更好?
或是更坏?
我根本不敢去想……
我每天对上苍祈祷,
他在这旅程中能够找到答案,
那时他将明了,
你是多麽地爱他,
他才会醒过来。
即使他再也看不见你,
他也能够深深体会你的用意,
我是他的母亲,
所以我知道。
即使你再也看不见他,
你也能懂得他了解了你的苦心,
我也是你的母亲
所以我真的真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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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烈德天天来陪珊曼雅,她却觉得很闷。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她也很有兴趣和她同年龄的男孩子接触,毕竟除了克里斯多夫和吉尔之外,她从没真正深入认识其他年轻男孩。
而且在克里斯多夫避而不见她的那段时日,弗烈德的陪伴减轻了她的忧伤。
但慢慢地她觉得很不对劲,弗烈德喜欢做的事:如射箭、比试,是她最不喜欢的。渐渐地拒绝和他一起做这些事。
他感受到她的反感,便附庸风雅地吟诗作对,或朗诵诗篇给她听。她表面强颜欢笑,但其实她对文学实在没有太大兴趣,只好常常强自振作地聆听,但一趁他不注意便猛打哈欠。
「克里斯多夫就不会让我觉得无聊。」她常常暗自地想。
另一方面,珊曼雅也希望弗烈德能陪着她照顾小动物,或上山拔草药,但他总是露出一副为难表情。
为了讨珊曼雅的欢心,他硬着头皮,卷起袖子,陪着她上山和去後花园照顾动物。
她看出他面有难色,劝他别去了,他还是坚持前往。
他皱着眉头去清理动物栏舍,看到粪便如同看到天敌,在山上时采撷药草腰酸背痛叫苦连天。
他不禁问:「你一个堂堂的皇家子女的身分,为什麽要做这些粗鄙不堪的事?这些事,叫下人做就好了,不是吗?」
「我喜欢接近动物和植物,和他们在一起很快乐。」
「可是……」
「你不喜欢吗?」她温柔地抱起其中一只颜色洁白,浑身毛茸茸的羔羊,开心地说:「弗烈德你看!小羊多可爱!」
弗烈德退後三步,皱眉掩鼻说:「我不喜欢弄脏衣物,更不喜欢身上留下腥味。」
「是吗……」她失望极了。
「你觉得……」她问:「动物和植物对我们的生活的意义是什麽?」
他轻轻拍去身上丝绸上衣的泥土,说:「对我而言,动物只是打猎胜利的展示品,还可是桌上珍馐来源。而植物的最大好处,就是可做为让肉类更加美味的佐料。」她低下头,放小羊回栏舍,缓缓地说:「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
当他送珊曼雅回房间并礼貌性地道别之後,他一回头就看见王储克里斯多夫正迎面而来,他颔首表示敬意,一抬眼却暼见克里斯多夫那冷冷的眼光扫射在他身上,彷佛想刺穿他。
克里斯多夫连一句回应都没有就扬长而去,似乎不屑和他说话。
弗烈德脊背升起阵阵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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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彷佛平静的国际局势里,其实暗潮汹涌着,随时一个事件,都将牵起石破天惊的变局。
逐步学习处理政事的克里斯多弗也注意到了这微妙的局势,尤其以西边正崛起的拉兹威胁最大。
拉兹的老国王前一阵子突然薨逝,由年仅二十的皇太子法毕尔((Farbio)继位。
皇太子年纪太轻,皇后亦早逝,老国王未曾立过新后,因此理所当然由摄政大臣辅佐。
拉兹一向以其严密的军事国防着称,前一任君主也以政风严峻闻名。至於这位新上任的君主,在忠心耿耿的摄政大臣保护下,从来没有外来的人看过他的真面目。再加上摄政大臣以防止叛乱为由,国王周遭的亲信全部由他亲自挑选,这些人皆以守口如瓶为天职,更增添了年轻国王的神秘性。
为此,各国皆密切地注意着拉兹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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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临,冷风无情终日咆哮着,克里斯多夫每天在父王的训练下以王储的身分见习政务,忙碌的他完全无暇去顾他事,包括自己那微妙的心绪也在冬日中暗暗冻结,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流逝了。
在一个秋日萧瑟午後,忙完了所有的政务後,克里斯多夫坐在阳台上,喝了一口茶休息一下。
望着御花园萧条景色,他猛然想起已一个月没见到珊曼雅。
她应该都和弗烈德在一起吧!
内心一股抽痛隐隐约约地边打着他,他无能为力去争取些什麽,因为摆在前头的是身为王储的重责大任。
况且是自己造成这个局面的,谁叫他无法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才会刻意逃避她,他未曾从向她明示自己想法,也就无从探就她的感觉。
他不禁纳闷:她也对我有特殊的情感吗?还是她只是把我当成玩伴或家人?从未接触其他年轻男性的她,是否会对弗烈德感到新鲜而被吸引?如果她爱上了弗烈德,决定嫁给他,那……
他内心突然涌拥起一阵恐惧:如果他就这样失去她,那他该怎麽办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杂声,他走向宫廷前庭,只见一群人围着一圈,七嘴八舌的吵杂声与马匹嘶鸣声夹杂一起,弗烈德披头散发地跪在国王和皇后面前,紧握着皇后的手,杂乱慌张喃喃地不知说些什麽。
国王马上神色紧张地命令侍卫长带领两三人,转头策马不知要往何处?
到底怎麽了?
克里斯多夫正欲前往询问,皇后一看到他,紧握着他的手,掉下泪来。
「怎麽办?克里斯多夫,珊曼雅掉到山谷下了!」
「什麽?!」他脸色大变。
「弗烈德和她出游时,她为了采开在山壁上的药草,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现在现在生死未卜……」
「你怎麽没保护她!?」克里斯多夫愤怒地转头喝斥弗烈德。
「我……我也叫她别采了……她不听……」弗烈德浑身颤抖,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你这个混帐东西!」他本想狠狠踹他一脚,却立刻转头急奔至马房,一跃跨上爱驹欧玛,直奔国王和侍卫队的队伍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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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这样地责怪弗烈德……可是我呢?我又何尝保护了她?我曾有自信任何人不能从我手中伤害她,结果……」
绿眸女子问:「所以你开始怀疑自己?」
「我怀疑命运。命运像巨大的恶魔,拥有惊人的强大力量,我们本骄傲地以为一切皆在我们掌握之中,所以每天无谓地理所当然地过着,每天经历着同样的人事物,从来不曾怀疑会有什麽不一样。但,就突然有一天!!在你措手不及之处,一切就消失了,毁灭了,完全不一样了。然後痛心疾首的你才明了,人生的轨道不是一直在那儿的,也不是你可以指使和造就的。」
「也许根本没有任何轨道?也许这世界什麽都没有?」
「你是说这一切是我自己制造出来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它对你而言,」
她轻抚着他的脸颊。
「绝对是真的。尤其这折磨,这痛苦,就算是梦,也是个极为真实而痛苦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