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梵最後还是被芷萱叫来的救护车带到医院里。
季曦梵面无血色地躺在白色大床上,额头上一层一层薄薄的汗被关芷萱轻轻地擦拭。
芷萱低头看曦梵,只觉得她竟然和病榻毫无违和感。
感受到碰触,季曦梵紧紧皱起眉头,连眉毛都刚硬的像是不肯屈服的样子。
医生不久前告诉她,季曦梵的状况是太紧张而引发旧疾,而旧疾是前一阵子才刚开完刀的胃。
医生还说,看季曦梵这样子不知道是忍耐了多久,但应该是她的情绪紧张再加上作息不正常引发的。
好好休息,服药,不会有大碍。
但是关芷萱细细想了之後才觉得奇怪,明明那时候都还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紧张呢?难道是她太正了?
关芷萱觉得还是不要乱想好了,摇摇头继续帮季曦梵擦汗。
白色被子堵得季曦梵好热,一点也不通风,她蹭蹭地冒汗。
季曦梵幽幽转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朦胧世界,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亮晃晃地照白了眼前女人的脸。
一双大眼睛,闪烁的光芒及瞳眸的色彩,在在都和纪蔓篱一模一样。
季曦梵再一次闭上眼睛,她现在不想见到她。
「喂季曦梵」关芷萱见季曦梵睁开眼那是一个满心欢喜,结果她就这样又要睡了?
曦梵一想,这声音和纪蔓篱的不一样啊。
她缓缓张开眼睛,眼睫毛一颤一颤地,细细打量着来人。
原来是关芷萱啊。曦梵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吗?」
「嗯」
「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太紧绷,还叫我要好好盯你的作息和饮食」
季曦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差一点点就会翻不回来的那样大「又来了,她真的很罗唆欸」
关芷萱一下站起来,脸上是横眉竖目地凶狠「你知道胃出血是可能死的吗,你想死吗!?」
不料季曦梵只是轻轻一瞥关芷萱的愤怒便撇头闭上眼,笑得语焉不详地:「死了多好啊,一了百了的,双手一摊什麽都不用管了。」
芷萱愣在原地,「你不觉得这是很不负责任的事吗?」
季曦梵挑眉:「有什麽责任要负?」
「你爸妈生你,抚养你让你长大,难道你不能多想一些吗?」关芷萱握紧拳「你有想过、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喜欢你的人应该怎麽面对你离开的事实?!」
「我的人生本来就是我决定的,难道出生是我选择的吗!是我选择了我的人生吗!」
「季曦梵!」
「我有说错吗?我不能决定什麽时候开始我的人生,但什麽时候结束我总可以选了吧!」
「你怎麽会这样想?你怎麽跟苏维一样!为什麽我身边的人都在离开我?为、为什麽你们不能好好替别人想,活着本来就不可能是单为了自己活啊!」芷萱的眼睛通红,不晓得是被气的,还是哭红的。
季曦梵听见关芷萱腔调里的哽咽吓了一跳「怎麽了?不要哭了」
「你们总是这样,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全世界不会只有你们受委屈啊,世界上一定有人背负着比你更多,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活下去啊,为什麽、为什麽要先放弃自己?」
季曦梵站起身拥抱眼泪横流的关芷萱。
「你不懂,是因为你没有背负,每个人做决定都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如果你挽回不了,你也只能支持。」
季曦梵隐隐知道芷萱的眼泪不只是被气得,但她现在也没打算过问太多。
「苏维、苏维…」关芷萱紧紧拥住季曦梵的颈,趴伏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苏维不会回来了」
关芷萱的哽咽让季曦梵听得也有点鼻酸,不是不知道,在芷萱搬进来的每个深夜,当自己路过她房间时,都能听到那被压抑过的低低啜泣声。
她知道这个女孩,一定经历过某些伤痛,否则那天夜里,也不会在楼下的小公园里遇见她。
季曦梵将掌覆盖在芷萱背上,轻轻抚摩。
我相信你可以撑过去的,每一段伤痛都需要一段疗伤期,根据轻重与否判断时间长短。
但不可否认有些伤害是毁灭性的,比如自己的胃,一旦伤了就再也没办法完好如初,更不可否认世界上某处还是有精神上的癌,且不可根治。
「哭吧,但哭过了就好了,尽情哭吧,别把眼睛哭瞎看不到接下来的路怎麽走就好了。」
这个女孩的到来,像石子被投进湖里,荡漾出一片涟漪,季曦梵原本的朝九晚五生活从此被完全推翻。
女孩爱哭﹑一点都不坚强还总是逞强,这好强的个性一定让她吃了不少苦吧。
季曦梵有时候会想要把她揉进怀里,捏捏她的脸﹑摸摸她的头顶,希望可以让她获得安慰。
女孩喜欢唱歌也喜欢作词,房间和客厅散布了一叠一叠的歌谱,里头夹着因为心急而杂乱的字迹,偶尔女孩半夜睡不着觉便来敲敲季曦梵的门。
然後季曦梵会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给她开门,女孩会轻巧地钻进她的被窝,还会自带玩偶来陪睡。
有着严重洁癖的季曦梵一次也没生气。
甚至後来,季曦梵也不锁门了,任凭女孩什麽时候想来便来,女孩有时候带着一把吉她,有时候带着一本故事书,像个孩子一样撒娇耍赖要季曦梵念故事。
这都是很後来的故事了。
季曦梵等芷萱哭累了,便哄着她睡,躺在那张白色大床上,芷萱的身体缩得小小的,像一只羔羊。
一整夜季曦梵都坐在床边守候着,曦梵一把手抽开,芷萱便不悦的伸手四处乱抓,季曦梵被抓怕了,索性也不离开便将就地窝在床边睡了一夜。
关芷萱睡得前所未有地安稳,像在乱世炮火里终於找到属於自己的平稳,芷萱隆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相拥成眠的时候她才发现,曦梵的身上有着和苏维很相似的味道。
曦梵将头抵在芷萱的发旋上,呼吸着那人的呼吸,将女孩包裹进自己的怀里。
「嘿,你知道吗?」
「和你认识,真的是很奇妙的缘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点尴尬,也许是因为我在公车上的胡言乱语吧。但是,你真的和我生命里一个很重要的人很相似。」
「我以前啊,曾经生了一场很重的病,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人们说我疯掉了、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但是她一直陪着我,常来医院看我。」
「她每次来,都会带很多我喜欢吃的糖果给我,也会买新的玩具给我。」
「可是啊,後来有一天我等了很久她都没有来。」
「我偷偷溜出去在大街上到处找她,那时候啊,我的眼前都是很漂亮的五颜六色的蝴蝶,我忙着抓啊,跑啊。」
「然後,我看见她就跑在我前面,但是都不停下来。」
滴、答。
「我追着她。」
「後来有一个人冲出来把我推开、」
滴、答。
「医院的人坐着救护车来,她们看到我,却不是先带我回去,而是先把那个人带走,现场有好多警察喔。」
「我还在抓蝴蝶,蝴蝶好多,但怎麽样都抓不到。但是之後回到医院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见到她了。」
嘿,你知道吗,我早就不只是我而已了,我碎裂成好多个不一样的自己,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堡里头,爱着不同的人。
她疲倦地睡着了,没有发现芷萱在漆黑里晶亮的眼睛闪烁着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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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呼吸着同样的呼吸,我们是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