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现了,在深沈的夜。
感到股灼热的视线直望着我,我朦胧地睁开眼。黑暗之中,有个模糊的人影,他就伫在床边。
我可以想像他正微笑的望着我。
坐起身,打了个呵欠,眼睛半眯,很想再倒回床上。他感到我的意图,扶住欲倒的身子、托起我的身体,不让我重返被窝里的暖意。
这是第几个夜晚被他灼热视线唤醒?记得初时的恐惧到现在的习惯,我只能说:他,不是陌生人。我认识他,将近十个年头,从孩提至现在。
在他静静的注视下起身,有点冷,我忍不住颤了一下。他意识到我的寒意,以托住我的掌为中心,热流漫入我全身,我扬起嘴角,感谢他的细心。牵起我的手,他的掌很大,大到可以包覆我的双手。我不知道他来的用意,但不管他要带我去哪里,我都会全然地相信,然後一无反顾。
没有原因,就是相信。
他推开病房的窗台,带我了出去。冷风迎面而来,拂过我的脸,瑟缩。站在我身後的他会意,舒展开他巨大的羽翼,将我包覆,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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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翅,是黑天鹅的优雅及深沉的幽暗,一种纯净的黑色。如果他是天使,应是堕落的天使;若他是魔鬼,应是冥界的王者;倘如他是人类……不,他不可能是人类。
但即便他什麽也不是,我也会将他牢牢抓住。因为他是我的。我不知道执念从何而来,但它就是存在。当我发现只有我能看见他时,我就坚信着,他是因我而存在。
这男人是我的。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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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旋过身,将自己埋进他胸怀,用力抱住他。他只是轻抚我的背,给我安慰。我轻轻颤抖,将白天的恐惧倾泻而出。
是的,我害怕白日,从以前到现在。
我惧怕白色的病房,害怕那些穿白衣的医护人员!
每天每天,我身上被注入许多药剂,我必须承受极大的痛苦,不管我如何颤抖、尖叫、哀号或哭泣,都没有用。他们只会压住我的手脚,继续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事。他们会装出温和的脸,实际口气却相当不耐地说:「这些都是对你好的,我们是在救你。」
天知道我再也不能忍受这些,直到那一天。
他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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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修补了我受伤的灵魂,在这千百个夜里。
他不曾说话,就只是搂着我,任我在他怀里发泄,即便我搥打他,哭喊着不要这具破败的身体,他就是巍然不动。直到我冷静下来,他会轻轻拭掉我的泪,然後继续抱着我。
他的一举一动散发出他无语的温柔。
不曾开口,也不用开口。
他拥着我,我抱着他,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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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他,很怪。
有些焦躁,虽然他仍是面带温柔笑意,但我就是知晓,有什麽事正困扰着他。在他怀里旋身,抬头望着他不似人类的俊美脸孔。他亦低头与我鼻眼相对,靠的很是接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淡淡的温热气息,轻拂着我的脸庞,我睁大眼想从他金色瞳孔中探寻些什麽。
突地,他拥紧我,原本存在於唇间的空隙也因此填满。我有些错愕,眼来不及闭上,只是任他探索我的一切。他的吻,很急切、很狂热、很像是,诀别。
我从他的吻里退开,心中有无数的疑问欲自胸口并发而出。这些年来,除了提供他的怀抱外,他从未踰矩过,怎麽会如此突然?
他愣了一下,眼里有着些许的愧咎及我形容不出的满足。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搂的更紧了些。
「是不是发生了什麽?」我栖息在他的怀里,明知他不会开口,却还是将疑问提了出来。
「请唤吾名,」他埋在我因病而显枯燥的发里,轻喃,「黑翼。」
这是十年来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跟我想像的差不多,低低沈沈,抚慰人心。但是更多的惊讶,来自於他的答非所问。怎会突然开口,却只是要我唤他的名?我想问,却还是忍了下来。
「黑翼。」我用自己低哑难听的声音喊出他的名,虽然如此,他的名仍是好听的无以附加。
他搂了搂我,灼热的唇从颈间再度移到我的唇上。
我轻喘着,嘴里仍是喃着他的名。
「黑翼、黑翼、黑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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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後,我再没遇见他。
就像露水蒸发了一般,他自我的世界消失,殆尽。
也至那天以後,我破败的身体竟逐渐好转。而那些假惺惺的医护人员,直说我的身体状况是个奇蹟。
我想我明白这代表着什麽。
那日他的焦躁、他在阳台上的温存、他第一次的开口、他要我唤他的名……
黑翼,你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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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行李,我走出住了将近十年的疗养院。
现在的我终於能畅快呼吸,而不用依靠呼吸器;可以自由奔跑,而非拄着杖慢慢前行;能够让阳光亲吻着我苍白的肌肤,而非关在狭隘病房里。
只是现在,我再没有能拥抱我的胸怀,没有。
我没有哭,也没有笑。
我的知觉停留在他最後亲吻我的那一刻。
我失去他了,失去了我的黑翼。
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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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好吗?」长发的男人抹去水镜里女子的影像。
「最好不过了。」黑翼垂首,隐忍地将拳紧握後,又松了开来。
「是吗?」长发男人玩味的觑了黑翼一眼。
「罗嗦。」黑翼转身,该是有着美丽羽翼的肩背上,只剩两个偌大的窟窿。
黑色的血还在渗出,他却不以为意。
他的羽翼被狠狠折下,他不痛。
他的心被遗留在人间,却像被刨出般难受。
黑天使失去了翅膀,也失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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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只能依赖他人的女孩,我的依赖,只在黑翼面前。黑翼不在,所以我也不依赖。站在花圃前浇着水,阳光不算刺眼,我心情很好的哼着小曲。
现在的我,过的很好,很好。如果黑翼在的话,会更好。
我想他消失了吧?
我的病本不可能会痊癒,现在却像普通的女孩子同样健康,我不知道他做了些什麽、牺牲了些什麽、又舍弃了些什麽?
他是我的,所以我想他必是做了重大的决定,否则那夜的他不会如此躁进,所以……
我关掉水龙头,让夕阳洒在肩头。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因为这副身体,是他给的;我会时常保持好心情,因为生气会伤身体;我会好好过,我会让自己很好过;我也会等、会等他来找我,但我只愿给自己六年的时间,期满,我会去找个爱我的人。
六年,是我的底限。
再两天,剩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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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半小时。
黑翼忍着浑身的疼痛,只要再半小时,就能脱离这个被禁锢的枷锁。
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感受到心痛,撕裂心的疼,真令人难以忍受。原来脱离魔性,是如此痛苦,难怪创世神要嘲笑他的痴傻。
唔,要撑下去。
她在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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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十分钟,就是午夜,而我的生日也将过去,然後我的等待就要停止了。也许这会是我人生的另一个起始。
我很想无止尽地等,却不能等,因为我只是人。
说过了,就只有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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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迎面而来,我几乎热泪盈眶。
黑色的羽翼不见了,脸色有点苍白,但是眼里有着我所熟悉的暖意。他还是不说话,就只是蹒跚地走来,然後拥我入怀。
我抱着他,迟了将近六年的眼泪,在此时溃堤。
「你好慢。」
他不解释,笑声被压抑在喉头深处。
「你让我等好久。」
他还是笑,脸色也变得好些了。
「你这混蛋。」
他依旧是笑,轻抚我变得柔亮的发。
「……我好想你。」
「嗯。」低沈而带着笑意的,他在我耳边轻喃,「我也想你。」
「你是我折翼的天使。」占有地,我将他搂地更紧。
「不,」他轻笑,里头盈满温柔,「我不过是个爱着你的,平凡人。」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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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酣末相当相当早期的作品,有点蠢、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我不愿意大幅修改,因为这也算是我成长的一部分:D
大家有发现他们最开始的关系是什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