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要来了。
难怪，最近的天气会那麽炎热。开学後遇到的第一个台风，或许会持续增强。
在体育课之後，那天的放学路走的特别单调。苏茉和穆于菲不交谈，纪言风的话又少，他们回家的路途走得很安静，只能听见自行车轮滚动的声音和断续的脚步声。
其实相比平常，穆于菲只不过是闪开了苏茉要触碰的手，这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此刻就连苏茉都不说话，就好像做足了冷战的准备那样，她们只字未提。
或许是因为苏茉新交的朋友有说什麽，又或许是苏茉已经知道了纪言风对她朋友的责怪。那些朋友，可能把她们的事缩小了，却把纪言风说的话放大了吧。
一直以来，苏茉是善良，但不是好欺负；她是装傻，不是真傻。
她其实都知道穆于菲对自己有多不喜欢。可是她也知道穆于菲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同时，却又从来没有危害过自己。
她每次的不计较，是因为她太满足於三个人相处的时光，她只是舍不得破坏这点平衡让这些时光匆匆溜走。只要在事情过後，还是会没事的，就像平常一样，争吵过後他们依然可以悠然走着回家的路，说再见，明天见。
但苏茉的朋友却对她说，她们看不惯穆于菲对苏茉的态度，而纪言风却为此而不开心。
苏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是依赖着纪言风的，他们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他们有相同的语言。纪言风总是温柔的伸出臂膀让她依靠，每当苏茉感受到自己和穆于菲生活上的差距後，也是因为有他，苏茉才会觉得，纪言风对自己更好，所以她才可以不去计较任何事情。
这就是她在维持的平衡，她只是很多时候更愿意当个好人，因为这样对别人好，对自己更好。
苏茉想开口问纪言风，他在体育课的时候到底对她的朋友说了什麽，可是只要有纪言风在，身边就会有穆于菲，那她怎麽问得出口。
所以应该要像平常一样就这麽算了，然後让所有的小细节最後变成一个大死结吗？苏茉她是真的不知道。
在苏茉家对面的那条街，徒步大概五、六分钟的距离吧，那里是穆于菲的家。
穆于菲在庭院里抬头看着一片灰的天空，崔梅恩的下巴靠在穆于菲的腿上，她偶尔喂牠肉乾，偶尔又把崔梅恩赶去找李叔，但最後牠还是会摇着尾巴重新靠在穆于菲腿上。
在这阴天下，穆于菲感受到了真正的阴晴不定。
明明昨天还是炎热的气温，而今天虽然闷热，却彷佛可以一把将天空拧出水来。
昨天，她跟着纪言风把苏茉送到家，纪言风之後才开口说话，他说苏茉是难得一句话都不说，好像是在生闷气的样子。这让穆于菲开始仔细思考，难道她真的做了什麽事情，然後自己没有发现吗？
她转开电视，新闻的气象在播报着中度台风将转为强度台风，凌晨将发布海上警报。
穆于菲看着气象，又一次的把崔梅恩赶走。
她想也对，自己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不想接受苏茉的所有好意，就算没有直接表态，但这些年对苏茉的冷对待也足够让那个人感到疲惫了吧。
强台啊，或许都是自己惹出来的。
她拿出手机，摸索了一下。如果要她从此就把苏茉当作朋友那样真心对待，老实说穆于菲还是做不到，她没那个肚量去接纳和自己完全相反的存在，她害怕的那个存在。
从小她就很想向纪言风确定，确定她如果和苏茉吵架了那纪言风会站在谁那边。
「她或许是在生闷气吧……」当纪言风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纠结穆于菲全看在眼里。过了几年，到现在穆于菲反而不敢去确定了。
因为只要和苏茉之间发生了什麽事情，那错的一定都是自己，而纪言风不只就事论事，他还喜欢苏茉。
穆于菲盯着手机萤幕，看着苏茉的头像，心里却想着纪言风的脸，她纠结了几秒，最後还是传出了简短的讯息。
『对不起。』
静悄悄的，穆于菲看着这条讯息已显示为已读，她关上手机，不知道为什麽，她难得道歉了，却不想看回复。
她有多想告诉苏茉，不要怪我总是冷言冷语，不要怪我小动作多又不安好心眼，因为我不像你，累了，身後还有一个纪言风。
她叹了口气，认为天要变就快变吧，乾脆放个台风假，她可以去纪言风的家要他教数学，而接收到自己道歉的苏茉，就会被风雨阻隔在对街，出不来。
到了星期日，穆于菲就躺在房里整整一天，不是不舒服，而是她找不到任何事做。
她此刻手里抓着手机，萤幕早已经是漆黑一片，穆于菲一眼不瞬的看着天花板，从昨天到现在，隔了一夜，她才打开手机。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所以我的心情也变得很浮躁，小菲不要道歉，因为我也有错。』
这是苏茉回的第一条讯息。穆于菲当下没什麽想法，这果然就是苏茉式的回答。但当她看见下一条的回覆时，却征征的盯着手机许久，直到画面又暗了下来。
『不然就像你说的一样，全都是秋天的错，所以我们都没事啦！』
接下来苏茉又传来几个贴图和琐碎语句，穆于菲却没有余力看在眼里。
是这样吗，其实本来就不用感到惊讶了吧。纪言风本来就会对苏茉说任何事，不过事情可大可小，穆于菲真正在意的是，会不会一直以来她所重视的每个和纪言风独处的小世界，都像这次一样，每次的独处，其实都有苏茉的影子，她永远都在。而到头来自己格外重视的独处，却只是个边界迷糊的两个字而已。
落地窗被强风吹的作响，台风登陆，还没有雨，但风强的吓人。
穆于菲还是看着天花板，看似发呆，又像是在专心想着什麽。
「纪言风……混蛋。」她念念有词，想骂给自己听，却被窗外的风声给掩盖住了。
转眼间，假期就在这阴天下、强风里，她的善解和她的阴霾下过去了。
台风登陆的第二天，许多地区下了豪雨特报，但整体来说没有气象预想的那样糟糕，至少在他们三人所在的城市里，没有风雨交加，也没有台风假。
一早的见面，果然一如往常，三天前的疙瘩似乎一扫而空。
穆于菲侧耳倾听苏茉与纪言风在讨论着周休两天做了什麽。只有她知道，不是所有心情都能一扫而空。就好比强风吹过，街上的垃圾被风吹扫不见，不过总会有残枝落叶，它们落了一地，行人无视般的一踩而过，却没看见藏在树丛里被风拦腰折断的细树。
啪哒──
穆于菲低头一看，她一脚踩上了断掉的树枝，枝上还有几片绿中泛红的树叶。
她没听见自行车轮滚动的声音，穆于菲抬头，发现前面两人已经停下脚步转头等她。
纪言风的表情似笑非笑，穆于菲见了才刚觉得奇怪，就看见他手里拿着苏茉刚递上的手机。穆于菲神色一暗，宁愿前天传的那句对不起从未有过。纪言风竟为了那封道歉的讯息而对自己笑了。
「干嘛？」穆于菲问到，嘴角扬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
「你的名牌……」纪言风指着穆于菲的胸口，「终於在正确的位置上了。」
穆于菲垂眼看了眼自己的名牌，她的名字早就在胸口的位置停留很久了。
「它已经在这里好几天了。」她笑回，她没再看纪言风，她只是故作没事的往前走，越过了纪言风和苏茉两人，穆于菲试图让自己的背影潇洒些。
这时强风吹来，穆于菲压住差点飞扬的制服裙摆，她扭头看着在身後的两人，纪言风一如往常的牵着自行车。她曾纳闷，为什麽纪言风已经和她们走了那麽多年的路，却总是带着这台自行车上下学
她看着挂在自行车手把上的苏茉和自己的书包，还有苏茉搭在车铃上的手，答案呼之欲出。她永远都记得在几年前，也是雨天，纪言风载着苏茉从自己的视线里呼啸而过。穆于菲顺了顺被吹乱的头发，把一边勾在耳後，她看着纪言风比起平常更加柔和的表情，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对苏茉的一句道歉带来的效益会那麽大。
她转身继续走着，直到进了校园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乎预料的，她没什麽太大的情绪，没有特别不开心，没有忌妒也没有怨怼，她只是避开了路上迎来的所有水漥和残枝落叶，她只是回想起刚才纪言风的笑容，还有苏茉。
她虽然不想承认，却不可否认心里还是流淌着矛盾的暖意，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感慨那两张看了好几年的笑脸，在岁月里却从未变过。但同时，这又是穆于菲最不乐意见到的，你们都没变，所以我只能离你们越来越远。
她心里苦涩，却也什麽都说不出口。她不敢承认她之所以会道歉，只因为害怕纪言风会站在苏茉那边。穆于菲不敢承认，她对苏茉没有真心。
「等下见。」
纪言风拍了拍苏茉的脑袋，三人各自进了教室。
他们一进教室，就发现纪言风座位旁的窗户被打开，带着潮湿雨味的风打散了穆于菲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头发，她蹙眉朝纪言风的课桌敲了几下。
叩、叩、叩──
「阳光少年……」穆于菲看着那人同样被吹乱的短发，纪言风也走近她身後，「喂！这是纪言风的座位。」
「沈昱恒？」纪言风走近一看，发现沈昱恒趴在自己的桌上，像是在呼呼大睡，但那个人却又嗯哼了一声，像是被吵醒了，沈昱恒抬起头。
沈昱恒皱着鼻子，一脸睡眼惺忪，「我才刚要睡着……」
「关我们什麽事。」穆于菲说道：「窗户关起来，然後，走开。」
「纪言风都没说什麽了！」沈昱恒抗议：「我现在很想睡觉，所以需要吹风！」
穆于菲夺走纪言风的书包，她用力放在桌上，「纪言风的桌子，就是我的桌子。」
「为什麽？」沈昱恒撇头看向纪言风，「大哥，你这里能不能借我一下？只要一个早自习的时间。」他双手合十。
「不──」
穆于菲还没说完，就听见来自头顶的一声无奈叹息，纪言风把书包从桌上拿起来：「让他睡吧。」
他伸手揉了揉穆于菲的脑袋，示意她别吵了。
纪言风直接在沈昱恒的座位坐下，穆于菲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你干嘛？」纪言风看着穆于菲的背影，却不知道对方心里早已激动的一塌糊涂。
她想伸手确认纪言风刚才碰的地方还有没有温度，这时，又有一阵风从窗口吹了进来，这风吹的穆于菲直打哆嗦，她克制了脸上的表情，纪言风的一点小动作都彷佛能让自己有一瞬间的窒息，这算什麽？
她转过头，头发混乱的飞扬，穆于菲压住挡住视线的发丝，她直盯着纪言风疑惑的双眼。
「你喜欢苏茉吗？」
在接下来的沉默里，她看着纪言风稍微睁大的眼睛，心想他眼睛的颜色好像阴天。
其实他们无形中早就知晓了，只是一个不主动提，而一个不愿确认。
原本吵闹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穆于菲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楚的在教室响起，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有的屏息、有的只想确认纪言风是不是真的名草有主了。
而趴在桌上的沈昱恒也没说话，他的双眼始终是半睁着。就在刚才，他看见了穆于菲激动的双眼，就好像激荡起了湖水，她的鼻头渐红，手指焦躁的交缠着，就跟平常骄傲又冷漠的她不一样，沈昱恒甚至以为这个人随时会哭出来，直到她转过头。
穆于菲故作冷静的等着纪言风的回答，她感觉自己的上衣被扯了两下，沈昱恒趴着，他看着穆于菲烧红的耳根，再扯两下。
纪言风则是看着穆于菲，一脸若有所思，他的嘴张了又合，最终只是低声的「嗯。」了一声。
顺着沈昱恒又扯了几下自己的衣服，穆于菲赶紧转头，她双眼通红的瞪视着沈昱恒。
我只是想看你的表情。
沈昱恒没说出口，他看着硬生生被穆于菲挤回去的眼泪，收起手，闭上双眼。
「我知道。」穆于菲没事般的整理起制服和头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嗯……」纪言风看着穆于菲回到了座位，并放下书包。教室里的人也恢复了正常，在钟响前还是一样吵闹。
「别告诉她。」纪言风又低声说到。
穆于菲只回他一句：「废话。」我怎麽可能会主动让她知道。
此刻没有沈昱恒坐在中间打扰，但他们依然没有话讲。
天空开始飘起了雨，沈昱恒不满的抬起头，使劲把窗户关上，响起了好大一声。他皱着眉趴下继续睡，被声响吓到的几个同学转头看向沈昱恒，又无可奈何的拍拍胸口。
穆于菲看着讲台，班导师还没进教室，她看向纪言风，而对方也心有灵犀的对上穆于菲的视线。
她说：「我对她态度那麽差，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纪言风安静了几秒，反而轻轻的笑了出来：「不会。」
「为什麽？」
「我干嘛讨厌你？」
「因为我对她不好。」
「嗯，但你不一样。」
穆于菲想开口问哪里不一样，但很明显，因为是好几年的朋友，所以没关系。穆于菲移开视线，她轻声说道：「嗯，我以後对她也会一样差。」
自习课结束後，沈昱恒终於和纪言风换回了座位。难得的，这几节下课苏茉都会跑到他们教室找他们，而经过穆于菲和纪言风早自习前的对谈，班上的同学一看见苏茉就会窃窃私语，却也没人敢多事的走漏风声说『纪言风喜欢的就是她。』
偶尔穆于菲还会听见有人小声的称赞纪言风和苏茉两人真般配，一样好看、一样温柔。
这果然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在纪言风向自己承认他喜欢苏茉的这天，苏茉也刚好总来教室找他，事情一环扣着一环，苏茉说，她今天一直来，是因为她的朋友们想为体育课那天的事向纪言风道歉。
穆于菲听见纪言风对着那些人说：「没事，但你们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她听不懂，只能再次感慨他们之间的所有种种。然後该找个时间在无人的地方，对着天空比个大大的中指，去你的命中注定！
直到放学，雨不停，下了整整一天，雨不间断的。
他们三人站在侧门附近的走廊里，他们看着厚重的天空，雨子弹般的落下。
「你记得牵脚踏车，却忘记带伞啊！」苏茉对着纪言风数落，而纪言风只是无奈的笑。
「不然……」
「不然……」
穆于菲和苏茉两人同声开口。她看着苏茉正要取伞的手，眼色稍暗，她再看看纪言风，接着摇头说：「没事。」
「不然跟我一起撑吧，我的伞比较大，你还要牵车。」苏茉边说，边拿出雨伞。
纪言风对穆于菲稍前的欲言又止感到疑惑，却也没多问。他看了眼穆于菲，便躲进了苏茉的伞下。
穆于菲也打开伞，雨点落在伞下，是好听的节奏。
下雨天，开车的人比较多，穆于菲要纪言风和苏茉先走，自己会跟在他们後头。她看着两人，为什麽这画面要一再重复，眼前共撑一伞的两人背影，和遇到崔梅恩的那天一样，两个阶段的背影在穆于菲眼中交叠在一起。
穆于菲盯着苏茉微微翘起的发尾。她紧握着手把，指尖都泛白了。
有些雨被风吹进了伞内，她渐凉的胸口和变了的天一样。这就像是秋末前的寒风和入冬的刺骨。你冷，但接下来还会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