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我都到容儿的帐里过夜。虽然是在容儿的帐里,但我在缅怀的是以清。
二叔已派人传来消息,近日要返回皇来城,回去之後该怎麽面对惟惟,该如何跟她解释──我尚未拿定主意。
该说?还是不说?
我坐在椅上,闭目养神,恍惚之间,听到了那抹熟悉的嗓音:「以列,这麽晚了,你──」
当下,我以为是以清回来了,可是理智唤醒我,身後的人不是他,制住了我内心的冲动:「清,你是否还记得,第一次跟小容来到我家那日?」
他心虚一应,问我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此时我回首,对上那双漂亮温雅的眼睛,但看见的却彷佛不是这张面孔,「可当时你睡了整整五日,小容很是担心,还想给你摘花。」
他又不自觉说出口了,所以只好又跟我解释他为什麽会知道这些事。那些过往啊,其实只有你跟我记得,我们明明都在心中想着、记着、念着,却无法对着彼此说出口。
「清,你别担心,这是我最後一次来这儿了。」
我要摒断对你的所有念想,只要、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不再离去,那样便好。
「是该继续向前走了,你也说过会陪着我,是吧?」
可是我心里想的是──若我不是殷觉一族的长子,你也不是宋家的血脉,我们只是普通人,那该有多好?
「嗯,即使容不在了,我也一直陪着你。」
他眼中的悲伤和决意,直直透入我的心脾。我顿了顿,脑中再也想不起半个欺骗自己和他的话
「那样……也好。」於是,我走上前,想和他做个好好的道别,「我能……抱一抱你吗?」
就这一次,仅仅一次。
我没等他应允,就伸手抱住了他,「答应我,不要再轻易离开了。我也答应你会好好尽责,不让你担心。」
他答应我了。
那样,就好。
***
接着,我们在营中议事,讨论和北夷之间的战事调度,容儿确实如以清所认为有一番谋略,但他过去不太表现出来,在战中也是一味搭救,不造杀业,这对从军打仗来说有多麽天真?可我和以清都知道──那才是他。
基於萧允禾事後又私下来找我说过容儿的状况,他不宜再上到前线,於是我打算带他一同返回皇来城,让他少置身於危险之中。
夜里,我巡视完帐中,经过以清的帐篷,看着灯火尚未熄灭,於是便走了进去。
容儿抱着个小手炉,靠在椅上睡着了。
那完完全全是他的习惯。
我轻声趋步走近,瞥了一眼桌上,原来他在写东西。稍稍翻看内容,是关於土地分制的内容,这书册以清给我看过,但他当时尚未完成,没想到容儿把它找了出来,接着书写。
他们不愧是兄弟,在这方面均有类似的见解。
眼角余光,我看见他的颈子微偏,不加思索──我用手托住了他的面颊,让他不至於歪斜,睡得不安稳。
我拿起挂在一旁架上的毛皮毯子,覆在他身上,驱散些许寒意。
他一时半刻没有醒来的迹象,我一手持续撑着,另一手开始翻阅那本书册,不知不觉,从头翻到了他现在停笔的那一面。
凝视了好半晌,我又将目光转回那张熟睡的容颜,鬼迷心窍之下,缓缓弯腰,将双唇触上有些冰凉的额间。
「唔……」听闻声音,我骤然回神,站挺身子。
没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神色惊愕,连手炉都滚到地上去了,「以、以列……」
我见着手炉停止滚动,浅浅一笑,「累了就去床上睡。」
他摇了摇头,问我站了多久,正好听见外头报时的锣响,於是我告诉他一个准确答案。
又闲聊了几句,我看得出他依然紧张,深怕被我发现什麽端倪,我尽量保持平静,赫然想起萧允禾说过的话,索性试探一下,结果就如那个人所言,即使是以清的身体,反应动作确实迟钝许多。
他撞在我身上,神情慌张,没想太多就做出如他性子会做的动作。
微微歛眸对上那双眼睛,温热吐息迎面扑在脸上,我收紧指节,才忍住碰触他的冲动,转移话题,跟他提起要回城的事情,他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安然接受。
离开之前,我还是忍不住伸手拍上他的头,顺着发丝抚摸而下,我以前特别喜欢这样摸容儿的黑发,然後叮嘱他该睡了。
赫然察觉自己不该再这样做,我收回手,转身离去。
漫步走回营帐的途中,我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虽然他是容儿,却又不是。
我不能忘记。
否则,只会让我们更加痛苦。
隔日,以弦来到军中,以他的性子过於横冲直撞,说出的话难免伤人。我喝止他後,安慰容儿别想太多,不希望他因为这些话让自己难受。
接下来,还有更多人会以「夜清」这个人的样子去看待他,这些目光无可避免,但我会尽量替他避开。
回到皇来城後,第一个我们最先需要面对的人,既不是二叔,也不是其他亲信,而是惟惟。
我望见她眼中的盼望,却不得不阻断,率先把容儿带回属於以清的房间。我一路牵着他,不希望此时任何人出现刺激到他一分一毫。
见他踏进房间,我稍稍安心,「好好休息,二叔那边我会跟他解释,也不让旁人来叨扰你。」我赫然想起以清房间中藏有的东西,但他应该不会让容儿发现,最後深切叮咛:「直接去休息,别再胡思乱想,明白吗?」
他点点头,而我刻意忽略他目光中的疑惑,不愿给他心生更多疑惑的机会。
只是我未料到,惟惟竟然自己又去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