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允禾回来,见他命人捧着不少酒坛来回放入房内,还有一堆花花绿绿的彩纸,除了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他使唤人家使唤得真不违和,极其自然。
「欸!小心点,我看你也不是新来的,是不是常被骂啊?」
看来年纪莫约五十的仆从一脸复杂,八成也在气呕自己居然会被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外人指责,於理不合。
「允禾哥,人家好心帮你,你别这样。」
仆从撇头望了我一眼,却是没说什麽。
萧允禾还是很不客气,「好心?他主子如果没喊他,你想会有人来帮忙吗?这不是好心,是不得已。人常常在做不得已的事,像我现在不就是?」
「……」我只好对仆从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我尽力了。
总算摆好东西,他挥挥手就把人赶走,十足展现「随手可弃」的精神。
接着他打开其中一坛,扑鼻的血腥味一会便充斥整间屋子,让我不禁眉头紧蹙,赫然发现这缸子里全是血,应该是某种动物的……
我极力忍住在胸中翻搅的不适,暗想幸好我醒来到现在没吃过半点东西,要不然肯定吐给他看。
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受不了就出去,看你那个脸色害我也想吐。」
什麽啊?他现在对我说话比起以前还要不客气,因为我刚刚气了他一下就这样──心胸有没有这麽狭窄?
「去去去,别吵我。」他变本加厉赶人,我也不打算死皮赖脸窝在这,就走了出去。
谁知道才刚走出去,方才那位仆从还候在门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
我们对望了好半晌,是我打破了这个沉默:「抱歉,方才那位公子不是有心的,他虽然嘴巴坏了点,但人不错。」
「无妨,以我这身分,什麽刁难没见过。」
这话听来让人感到有些心酸,不过人人生来有自己的命运,况且以我这年纪没什麽资格好对他劝慰的。那双黑眸眯起眼毫不掩饰打量我,老实说我不是很自在。
接着,他又说:「你以前在陈楚待过吧?」我猛然一顿,不觉抿紧双唇,「听其他人说你叫夜容?其他人或许信,但你别想骗我。」
虽然我猜过府中可能有人会猜出我如今的身分,却没想到如此快,加速的心搏和不稳的吐息透露我的紧张,若是被百里玄烨知晓我这张面孔叫做「夜清」,实在让人心惊他会做出何种举动。
「你看来少说也有二十出头,小姐当初嫁给夜副将後才有了容少爷,算一算,那孩子顶多十七、八岁的年纪,但你确实长得跟小姐有几分相似……」他忽然向我走近三步,害我吓得一退,撞上背後的廊柱。
「清少爷,是你吧?」我眼睛眨也未眨,因为他眉目间流露出的感伤深深冲击着我,「我是唯一还留在这府中的人了……清少爷,当时你还小,或许不记得了。」
不,我猜兄长一定记得。他向来过目不忘,天资聪颖,若不是这副躯体中的魂魄是我,他肯定认得出来。
「那时你跟着阿香在外头吃了很多苦,我跟你说过,所有的苦只是一时的,等你将来长大成人,懂了读书写字、学会良善待人,你必会出人头地……成为一代将才。」
他重重拍上我的肩,霎时,我不禁泪水满溢。我明明不认识他,压根不知道他是谁,仅仅听他说出曾对兄长说过的话,我就痛得无法自己。
「我、我不记得……可您愿意再告诉我一次……您的名字?」
仆从露出一个欣慰笑容,朝我笑道:「我是孟耿,你喊我声孟伯就可以了。你放心,你的身分我不会告诉旁人,包括三殿下。」
我点点头,擦去颊边的湿润,「孟伯,可不可以请你跟我多说说娘以前的事?」
「走吧。」他指了长廊的另一端,「我带你去以前小姐最喜欢去的花园。」毫不犹疑,我跟上他的脚步,恍若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这座府邸正门面朝北方,听孟伯说东南及西北各有一座小花园,人工摆设有如自然造景,小小流溪卵石堆叠,清水淌过响起哗哗声音。他带我坐在摆於砖道上的石椅,缓声说:「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物一景均是仿着将军府的模样打理出来的,小姐尤其喜欢种在那棵巨岩上的梅花。」
顺着他的目光,我望见那株呈现枯枝的梅花树。
「清少爷,不论如何,你身上仍流着宋家血脉,这点无庸置疑。」他叹了一声,又说:「其实老爷心中懊悔,多年来,他一直想把你和容少爷带回府,如今你回来了……但你却是殷觉的将士……」
我歛眸不语,只感造化太过弄人。
他抬起头,又问我:「对了,容少爷呢?他一切可好?」
我张了张唇,一时回答不出,过了半晌,语气沉重道:「他……死了。」孟伯的眼睛缓缓瞠大,面色震惊,「战事多年,惨烈非常,他在前不久那场对北方诸国联军中──殉身於苍野坡。」
「怎、怎麽会……」
这消息没传开并不奇怪,除了亲人或同属营中的人外,谁不会对一个副将的死亡有过多琢磨。
「孟伯,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孟伯的神色由震惊转为惋惜,语带哽咽:「可怜哪,容少爷还如此年轻,正是前途大好,你想必也是很难过……」
我浮出一丝苦笑,「已经……过去了。」
一阵沉默蔓延不止,直到有另一个侍卫装束的人出现,说百里玄烨找我,於是我向孟伯道谢,嘴上谢他帮助迷路的我,以免别人发现我和他有什麽特殊关系。
侍卫带我在偌大府中闲逛,正当我感到十分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百里玄烨的命令时,他总算在一间厢房外停下,推开门请我进去。我前脚一踏进去,後脚门就关上了。
「你──开门!」
为什麽突然要把我关起来?难道是萧允禾那边出了什麽事?
心急之下,我不断拍打木门,过了一会,门外传来那抹有些嘶哑的嗓音:「好好待着。」
我焦急问他:「你要对允禾哥做什麽?你答应过我会放了他──!」
「我会放了他。」门外的声音顿了顿,我脑中不禁浮现他那张带着浅浅笑意和淡淡戾气的俊雅面孔,「等我醒来,确定秘术解开,必然放他走,但这段时间,你们必须分开。」闻言,我心中蓦然一惊,不清楚是他猜到了萧允禾的意图还是做事本就如此细密,事先把所有可能发生意外的因子铲除,这份心计着实令人心惊。
「我怎麽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门外传来笑声,「现在除了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心中气憋他的狡诈,可是正如他所说──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见我不回话,他又说:「好好待着,别做傻事,我知道你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