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禾又再解释:「那位三皇子中的锁喉术少说也有一月之久,能撑到现在没死简直是老天赐福!当时我也没解尽,不算真的脱离危险,正好有了跟他谈谈身家安全的条件。」他顿了顿,又问我:「现在换你告诉我你那边发生了什麽事?」
我简略跟他说了我们在城外和百里玄烨交战的事。
边说,心中又不免开始担心起以列哥,但既然萧允禾没提及,就代表他没被发现,可是他身上的伤……
「放心,你的以列哥命数不是普通硬,没这麽容易翘辫子。」
我使尽浑身力气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欸!你小子放尊重点!」
他嚷嚷之际,我心中却是在想着此番回到陈楚之事。
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我回过身,发丝顺势飞旋而过,视线清晰後映入那张令我不知该戒备还是该怀有恻隐之心的俊雅面容。
他换过一身乾净的玄白服装,长及後背的发高高束起,用一根黑玉簪固定,整个人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气势。
我敢打赌,现在姑娘们绝对不会心碎了。
他微微偏头,用着依然带着沙哑的嗓音淡然道:「萧公子坐得挺好。」这语气好像在表扬什麽家犬似的,接着,他又扬眸对上我,「既然你醒了,那我们来好好谈谈吧。」
我不想跟他套关系,直言道:「我跟三皇子有什麽好谈?」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要弯不弯的弧度,「为了萧公子,你会想谈谈。」接着,他乾脆转身,往一端长廊走去。
这个人……
正当我在心中想骂些什麽时,身後传来声音:「我看这位三皇子没打算取我们性命,谁让我们是瓮中鳖,你就去听一听,当作疯狗乱吠,较真干嘛?」
「……」还真是谢谢你给我找个台阶下。
於是我一咬牙,循着方向走出房门,刚走过转角,没料想他竟在转角处等我,害我差点撞上他。方才那个弧度忽然鲜明起来,他是真笑了,「很好,乖孩子。」
我有些不悦:「我成年了!」谁是你孩子!
「听不出我是在称赞你看来年轻?」
我突然有点後悔听了萧允禾的话,应该不管他的死活,让我们一起变成一锅死鳖算了。
接着他偏过头,示意我继续跟着他走,虽然心中不太情愿,但我没有选择的权利。走过长廊,又紧接建在水上的景观道,最後进入立在湖中的小凉亭。
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个谈话好地点,但後来想想,这里无法藏人,声音也传不了太远,顺道看看风景,实是一举三得。而一般人家的建筑不可能有如此景致,这里应该是某位高官的住所或是属於皇族的宅邸。
百里玄烨旋过身,甩开衣袖,迳自坐了下来,才对我招手:「坐吧,不用太拘束,来者是客。」
我冷言回应:「……皇子是当真吗?我没听说过作客之人连自己到了哪里作客都不知晓。」
他十指互扣,将下颔撑於其上,从容优雅回道:「这是父皇赐予宋将军在邙歧城的宅邸。」
我不禁浑身一僵,悄悄观看四周是否真无旁人。
宋将军本名宋战,常年驻守边境,战功彪炳,如今算算也年过六十,得赐一座将军宅邸在最为靠近边境的邙歧城合情合理,而他老人家年迈,早已卸下边关重担,被调回陈楚首都金豫城安养天年,我没想到进入陈楚後便这麽快跟宋家扯上关系,要是这府中有留下什麽年资阅历深远的仆人,认出了兄长这张脸……
怎麽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看起来不是很自在。」他一说,我立刻发觉自己的表现不太正常,「也是,你兄长既是将军,想必你自然是从小在沙场打滚,对宋将军有所忌惮理所应该。」
谢谢大家都很喜欢主动替我的奇怪行为找个理由,让我连想都不用想。
「三皇子,你还没回答我,到殷觉境内究竟有什麽目的?」
「找人。」
见他回答得如此直接,我半信半疑,因为这张脸太会伪装,让我难以辨清真假。
似是看出我的怀疑,他又笑道:「我要找的人与你本无关,虽然没找着,却让我找到更好的。」
什麽跟什麽……
「夜容,你我就连坐下来说说话都不行吗?」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若有似无的戾气被彻底遮掩过去,彷佛是在诚心邀请一个朋友来畅谈古今,「难道加了个身分,你在屋中还有溪边所做的事便不作数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些话,确实让我想起他那身蓬头垢面又带着些微惊惧的样子。那时我不识他、他不识我,即使後来听闻我的姓名他心中或许已有猜想,也是没伤害我。
「我……」眼睫微垂,想了想,我又抬起头对上他,「那敢问三皇子希望要用什麽身分和我谈呢?」
他轻声道:「白参。」
我顿了顿,迈开脚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那双深邃的眼睛细细地凝望着我,不知究竟在瞧些什麽,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半晌,他才说:「第一次见到,我就想……你这张脸,很像我印象中认识的某个人。」
姑且不论他说的是谁,都让我觉得心惊,却忍不住一问:「谁?」
百里玄烨的眼中虽映出兄长的面孔,却彷佛有了另一个影子,「她是宋将军的亲生女儿,对我来说有如母姊般的存在,见到你……让人格外亲切。」顿了顿,他又淡然道:「或许,这也是我不伤你的其中一个理由吧。」
我尽力保持心绪平稳,问他:「你身为皇子,跟将军之女竟然熟识?」
「我的母妃是宋将军之义妹,於辈分而言,她算是我的义姐。」
接着,他就像闲话家常般和我闲聊着,日後想起来,我都觉得这是段不可思议的时光。
百里玄烨鲜少出宫,年幼之时见过宋纪瑶几次,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常常待在房内学些琴棋书画,反而带着他去骑马射箭、打猎游玩,年幼的他很喜欢这位宋姐姐,当听闻其他宫女说宋姐姐要进宫十分高兴,以为她是特别进宫陪他。
後来他才知道并非如此,是自己的父皇要娶她为妻。
他心中不喜欢。
因为嫁给父皇的人都不是很开心,像他的母妃就是。
後来宋纪瑶逃跑,一颗悬着的心被放了下来,却又感到有些难过,他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宋姐姐。过了几年,听说宋纪瑶回来了,他立刻去请求母妃,好不容易得到恩准,就跟着玉贵妃去拜访宋将军一家。
本以为没有嫁进宫的宋姐姐应该是开心的,但她看起来一样难过。其他下人说她还有了孩子,但他没看见。那一天,他什麽都来不及跟她说,就被带回宫中。
心中日思夜想,胆子竟然大了起来,小小年纪的他偷了母妃宫中的出入腰牌,让亲近的侍卫偷偷带他出宫,可是到了将军府,她已经不在了。
明明成婚是喜事,大家提起来时却没有欣喜之色,反像是在谈论一个不入耳的笑话。
他们说她带着自己的孩子,跟着一位副将走了。
自此,百里玄烨再也没听过宋纪瑶的消息。
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挂念娘的人,我心中酸涩,却无法告知他娘的死讯,更无法告诉他我和她的关系。
我本来流有陈楚之血,与眼前这人有着近似亲人的牵系,可是如今……什麽也不作数了。
未曾开始,更遑论结束。
我抿了抿唇,轻声说道:「若那位宋小姐知道有你始终挂念她的安危,我想她一定会很欣慰。」
百里玄烨忽然将手伸入衣襟,从怀中拿出个螺旋状的珍珠色贝壳,陈楚境内不靠海,按理来说不会有这样的东西,我怔怔地望着,伸手把贝壳拿过来细细端详,接着他说:「这是义姐某次跟随宋将军出征时捡拾到的,她很喜欢,却送给了我。」
温热掌心忽然贴上我的手背,我愣愣地看着他将我持着贝壳的手贴覆到我的右耳际,「那时宋姐姐说等我成年,定会带我去看一看容纳百川之海,但在这之前可以先听听声音。她说这里面有海声,心烦意乱时听着,能平稳心神。」
虽然声音传入我的耳中,但他的神色看来如此安详,恍如他也在听着。
不知为何,我的眼眶竟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