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客栈里的人就都跑得差不多了,谁都不想留下来成为下一个倒楣鬼,急忙忙地付清了房钱结伴逃散。
剩下几个胆子大些的,刻意留了下来想看看官府要如何处置凶手,江湖人拳头再硬,难道还硬得过王法吗?杀人是要偿命的。
可惜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官差,在看到南宫珏亮出的腰牌之後竟然点头哈腰地走了,甚至还顺便帮忙清扫了现场运走了屍体。
这下子不仅是江湖上收到风声的武林人士奔相走告,连当地百姓也开始绘声绘色地展开了新一轮的传言。
玉绝公子携妻寻医,路遇潇湘公子挑衅大开杀戒,无奈官府都不敢与之为敌,只因如今的南宫珏已然性情大变,非常的不好讲话,根本已经到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境界。
客房内杏儿将装着汤药的玉碗递到主子手中,恭敬地退到一边,“温度奴婢刚试过了。”
南宫珏将床上的人小心扶起靠在怀中,小心翼翼地慢慢将药水喂进她嘴里。虽然萧念琴还会本能的吞咽,但毕竟人是昏迷着的状态,每一口只能以涓滴计算,小小一碗药也要细心地喂上很久。
每天四次重复这样的动作,再加上帮她擦洗身体和按摩,两个月来南宫珏全都亲力亲为,没有一次假他人之手。
“准备上路吧。”确定怀中人已经将最後一口吞下,他边为她轻轻擦拭嘴角边吩咐道。
杏儿将手中托盘抬起却没有立刻领命出去,稍微犹豫了一下,才道:“少爷,方才奴婢在厨房煎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妇人。”
南宫珏闻言眉头轻蹙,却未停下正在帮妻子整理衣装的动作,“你觉得有什麽不寻常之处吗?”
杏儿点点头,“她好像是故意被我看到的,但又没有其他的言行,不知所为何意。”但就是让她觉得十分古怪。
“那便随她去吧,出发。”打横抱起萧念琴,转身便欲往房门口走去。
“好好的一个人交给你,你竟然把她照顾成这样!”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嗓音,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双脚已跨入他们房间,身上穿戴的正是彝族裙饰。
“是你!”杏儿低声惊呼,这不正是自己在厨房遇到的那个人吗?
而更吃惊的莫过於南宫珏,没想到这麽快就见到了准备去找的人,来人不是鸣凤楼的老板阿措果又会是谁,“前辈。”
“臭小子,你还认得我吧。”她语气不善,也没给好脸子看。
南宫珏忙将萧念琴放回床上,再转过身来双手抱拳,朝阿措果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晚辈自然认得,这次本来也是要去大鬼国请前辈帮忙的。”
“少前辈後辈的听得我头昏,你跟尔香一样叫我果姨便是。”阿措果摆了摆手,走到床边开始审视萧念琴的病情。
此番话一出,南宫珏更是大喜过望,急忙跟上前去,“果姨有法子救念儿?”
“要是没法子我怎麽跟她死去的娘交代。”摸过了萧念琴的脉,阿措果放下心来。
“可需晚辈做什麽?”说此刻阿措果如天神降临也不为过了,南宫珏抑制住胸中喷涌而出的狂喜再次恭敬地问道。
“我待会儿再来跟你算帐,”从腰间取出一个纸包,阿措果转身朝杏儿招了招手,“丫头,你去帮我把这包茶用三碗沸水泡开端上来。”
再亲自将萧念琴扶坐起来,示意南宫珏在她身後坐下撑好,“待会茶来了你喂她喝下。”
“没有照顾好念儿是我的不是。”他没有忘记刚才阿措果一进门的指责。
“当然是你的不是。”阿措果也不跟他客气,“看她的肚子有四五个月了吧?你竟还敢让她涉险,要是她爹还在世,看你不被剥层皮。”
当初萧念琴硬是不顾她这个长辈的反对,执意要去江南找情郎,不仅毫不恋栈地卸下了鸣凤楼的职责,就连对姐妹好友们的情分也不留恋,想来她就有气,爱情真的就这麽重要吗?
南宫珏无法接话,因为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只能再一次自责在心里。
“算了,尔香就跟她娘一个样,都是为了爱可以不要命的傻子。”
其实身为专门搜集情报的鸣凤楼老板,阿措果怎会不知道南宫珏是什麽样的人,更何况大半年前他们就已经照过面了,探听大鬼主的行动可以说几乎做得天衣无缝,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
“可能就是命数吧,饶是你武功再高计谋再深,尔香这场劫数终究要经历一番,只要你们从今往後能恩爱一生也就够了。”阿措果看他脸上掩不住的疲惫憔悴,想来也是付出了同等的真心真意,她也不忍心过多苛责。
当杏儿端着热茶走进房间的时候,南宫珏立刻闻出了这熟悉的香气,“这茶我喝过,就在当初留在念儿房里疗伤那几日,每天都以此茶代水。”
“她倒是舍得,”阿措果摇头叹息道,“这百灵茶是我们彝族的灵鸟从无量山的百丈高崖上衔回来的,能治百病,她竟然给你当水喝。”
心中惊讶于此茶的不凡来历,南宫珏望着始终沉睡在自己怀里的人,才恍悟道:“难怪当时我伤好得那麽快。”
“佐以她的鲜血根本就是仙丹圣水一般,自然是快。”阿措果没好气地说。
“那此番要配什麽喝这百灵茶?”总不可能喝她自己的血吧?
“你很聪明嘛,马上就猜出百灵茶是需要引子的。”阿措果赞许地点点头,从荷包里又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红豆般大小的药丸递给他,“先喂药丸再喂茶。”
南宫珏依言做完阿措果交代的事,便开始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好在折磨他的时间不算太长,半个时辰之後,怀中人终於缓缓睁开了眼睛。
连云迭嶂、浮岚暖翠,春意融融的群山秀岭之间满是醉人的景致。一个坐落在山峦之巅的小木屋门前,两个女子正在开心地闲聊。
“尔香,你说他能不能留在咱们大鬼国长大?”
而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将为人母模样的萧念琴,正喜滋滋地坐在秋千上荡啊荡,眼中是隐藏不住的幸福光芒,“他可是南宫家的第一个孩子,怎可能住在大鬼国。”
“如果你肯留下来他不就顺理成章留下来了吗?”每天来陪这个清闲孕妇聊天的正是闺中密友阿吉。
“你别忘了我已经嫁人啦。”又怎麽可能一直住在“娘家”呢。
“那又如何,当年你们一家不也住在这里?”当初萧念琴的离开让阿吉难过了好一阵子,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说什麽也得把她留下,“中原太危险了,还是回到家乡安全。”
“江南也是念儿的半个家乡啊。”院中及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而那声音的主人正风度翩翩地朝秋千上的人儿走来,白袍白靴加上一件品质上乘的披风,整个人显得贵气逼人。
南宫珏俯下身子将一只大掌覆盖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夫妻俩相视一笑,“他今天乖不乖?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已经过了总是想吐的那个阶段了。”萧念琴起身让他坐下,再将自己已显臃肿的身体不客气地落在他大腿之上,南宫珏顺势就把人圈在了自己怀中抱好,整个过程熟练无比。
“你们两个不要忘记现场还有旁人诶。”阿吉看着他们这对恶心夫妻直想翻白眼,每天都腻成这样不烦吗?
“你想提前观摩夫妻相处之道我是无所谓。”自从念儿清醒痊癒之後,南宫珏的心情每天都很好,跟这里的人说话也越来越随意。
“如果成亲就是像你们这样动不动就表演肉麻给别人看,我还真是没有兴趣。”
“那你还天天劝我留下来,岂不是要看一辈子肉麻?”萧念琴也忍不住逗弄起好友。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阿吉已经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思考了,怕再看下去她会长针眼,反正他们还要住很久,来日方长。
从小藤椅上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
“不打扰你们啦,明天我再来陪你。”说完便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你们鸣凤楼的人轻功都很了得。”这是南宫珏这段时间最清楚的认知。
“果姨又让你去做白工啦?”萧念琴揶揄道。
“是啊,说什麽也要我为拐走你付出代价,”南宫珏故作惩罚地捏了捏她的俏鼻,“用堂堂玉绝公子的劳力来赔偿你的卸职,她们还真是会算这笔帐。”
不服气地撅了撅嘴,萧念琴抗议,“什麽话,我也是很贵的呢。”
“能贵得过为天子办事的人?”除了自家家业,能叫得动他的也只有当今圣上了,那都还得多少顾及一下他的心情意愿,现在可好,竟然当起鸣凤楼老板的小跟班来。
“果姨到底要你做什麽?”刚回到大鬼国的时候还是偶尔让他下山,最近几乎每天都要下去待上半日才归。
“要我帮她调教新人。”萧念琴走了总要有人填补空位。
“找到人选了?”
“还没最後确定,有几个人选。”
“这种事情她自己做就是了。”鸣凤楼几代领头人都是阿措果亲自栽培的。
“她说累了几十年,这次终於有人代劳了,说什麽也要做个甩手掌柜。”
这是果姨会说出来的话,萧念琴了悟,“她是把你当儿子般信任了。”
“既然她一直以来把你当女儿疼爱,我自然就是她的半子。”所以他才会肯接下这个不算轻松的担子,横竖要待在这里等念儿平安生产後才回家,就以此来报答果姨的救命之恩吧。
赞同地点点头,张开手臂圈住他的脖子,萧念琴把头轻轻靠在他胸前虚合上双眼,“鸣凤楼里的都是我的亲人,我也很高兴看到她们能真心接纳你。”这就代表着他们的结合得到了大家的祝福,这对她很重要。
“累了?那我们回房吧。”离杏儿准备好晚饭还有一点时间,他可以陪妻子躺一会儿,於是便将人抱回了屋子。
“我想吃金樽阁的荷花苏还有桂花糕。”昏昏欲睡的声音。
“……请说这边买得到的。”
“那八宝斋的绿豆糕呢?”声音更加微弱了。
“八宝斋也在西湖边上。”南宫珏不知道该不该再理会她的突发奇想。
“那我还能吃什麽?”一句话已经说得含糊不清听不分明。
终於把人安放床上盖好被子,南宫珏不禁莞尔,在江南的时候闹着要吃辣椒,回到大鬼国了又开始想念苏杭的点心,孕妇果然是世上最不可理喻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