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鬥魚的眼淚 — chapter 56【十八歲】──青春不會早逝

回到家,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一看见正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的妈妈,我立刻走向前从身後拥抱她,「妈!」

她稳住盘子,震惊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我,「女儿你发什麽疯啊?」

我松手,抢过她手中的盘子,替她拿到饭桌上,她走到我身旁,疑惑地盯着我。

「我今天去探望以诺的爸爸。」

妈瞪大双眼,「探望?他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我淡然回应,「嗯,癌症末期。」

话语刚落,妈登时倒抽口气,不可置信地用右手摀住自己的嘴,「怎麽会这样!?还治得好吗!?那、那两兄弟怎麽办!?」

我拉住她的手臂,「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妈慌张地挣脱我的手,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头发抓乱,「唉唷!我的天啊,老天爷怎麽能够这样对他们啊!」

「妈!」我按住她的肩膀,「他们现在正不断努力工作赚钱,筹叔叔的医药费,我想帮他们,但他们不愿意接受任何金钱上的资助,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是好。」

妈与我对视,眼神依旧透露出一丝慌乱,「双双,就由我们帮他们省下一些生活费吧!像是准备三餐那样的事情,他们还是接受的吧?」

我点点头,她又继续道:「接下来,或许……我该去一趟教堂!」

我诧异的惊呼:「啊?」

「去教堂帮刘先生祈祷啊!」妈开始往门口移动,我一头雾水的愣在原地。

忽然,有一只手轻柔地抓住我的手臂,我往旁边看,竟然是何阿姨,她露出浅浅的笑容,「陪伴病人与家属,是最重要的哦。」

我疑惑地望向站在门口的妈妈,她嘿嘿一笑,道:「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何阿姨今天要在我们家吃晚饭。」

我顿时感到一阵尴尬,刚才的话,何阿姨全都听见了?

何阿姨松开我的手,朝妈说:「陈大姐,教堂的事情明天再去,至少先与家人吃完晚饭吧?」

妈似乎终於回神,歉笑着向我们走来,「呵呵,说得也是。」

何阿姨望向我,她的一举一动总是那样柔和、优雅,「我看,今天就先不打扰你们用餐了,我还是先回去吧。」语毕,她微笑点头,便走向沙发拾起自己的包包。

「没关系啦!就留下来吃顿晚餐再走吧?」妈试图挽留她。

「不了,你们的事情要紧,晚餐我随时都可以来吃。」

妈犹豫片刻,才答应下次一定要请她吃顿丰盛的,见何阿姨穿上靴子,打开大门,我立刻走向前说要送她,何阿姨也笑笑地答应。

走出一楼的电梯,何阿姨打破沉默,「双双,刚才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抱歉。」

我摇摇头,「没关系啦。」

她思索片刻,在我们踏上人行道时,缓缓开口,「想听听何阿姨的故事吗?」

我不知道她怎麽会开始说起自己的事,但还是向她表示我想听。

我们停在公寓旁的树下,我倚着墙,专注地听,她启唇,「你知道我有个丈夫吧?」

「嗯。」

「他啊,其实不是我的第一任丈夫。」

我稍微惊讶了下,但现在离婚率这麽高,有两任丈夫也不怎麽奇怪吧?

「我的第一任丈夫,是我最深爱的男人。」何阿姨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那时候,我们虽穷,生活却很快乐,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拥有彼此。」

看见她幸福洋溢的模样,我不禁问起:「那你们最後怎麽会分开呢?」

她依然笑着,但笑容却逐渐被淡淡的哀伤给侵蚀,「有一天,他生病了,同样也是癌症末期。」

我惊讶地瞪大双眼,「对、对不起。」

「没关系。」她换了站姿,将重心摆在右腿,「那时候我们没钱,所以在我二十四岁时,他去世了,而我也彷佛失去了一切。」

我抿唇,视线停在对街的面包店门口。

「我没有爸妈,没有家人可以依靠,我必须独自一人去面对丈夫的死,为他办後事。那时候,我真的很绝望,也做出许多令我後悔莫及的错误决定,甚至是想要一了百了,去天堂与他团圆。」

我轻轻握住何阿姨的手,她朝我微笑,「但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有一群非常要好的朋友。」

我也朝她微笑,「他们始终都陪在你的身旁?」

「他们根本已经完全渗透我的生活中,甚至不让我有太多自己独处的空间。」她苦笑,「有人定期打电话来陪我聊天,和我说说世界的美好;有人连续好几天晚上都来陪我过夜,让我习惯在他面前放声哭泣。」

她将手伸进包里,从钱包中拿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递到我面前,「有人呀,给我这张照片,要我能够在失去动力或是觉得痛苦难耐的时候拿出来看。」

我望向照片,照片中有一群年轻人站在沙滩上,有男有女,全都笑得合不拢嘴,我很快的就认出那个站在最中间、笑得最灿烂的何阿姨,她美得令人窒息,「看着这张照片,就能够找回快乐了吧?」

何阿姨点头,「青春是最美好,又能够毫无顾忌放声大笑或者是哭泣的时候,就连没有父母的我,也能在那段最美的时期与重要的人一起享受生活,虽然有时候很辛苦、很累,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我的青春比任何人要短。」

听见何阿姨的话,我不禁思索起以诺爸爸口中的青春。原来何阿姨也曾经过着为现实所苦的日子,虽然苦涩,但也同时充满快乐,这何尝不是享受青春?

「我按那位朋友的话做,不可思议的是,每当我一看见这张照片,除了忆起当时那笑得灿烂的我们,也让我真实的感受到,我不是一个人,那些照片上朋友们的脸,虽然多了许多岁月的痕迹,却都还在我的身旁,不曾改变。」

我漾起笑容,「还真是神奇。」

「不只如此,我甚至能够找回最初的自己,那个年轻、充满梦想与目标的自己。」何阿姨此刻的笑容,让我产生一种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感觉。

我忽然说不出任何话。

她握紧我的双手,举到我们的胸前,「双双,我会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那位朋友的父亲,或许会因为病痛遭受到许多折磨,而你的朋友,也同样会在陪伴的过程中感到痛苦难耐。」

我轻轻点头。

「或许最後,结局不是你们想要的,那个时候,你的朋友一定也会经历和我一样的过渡期。」何阿姨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她说的这些,我都懂,所以我努力不眨眼,不让眼眶中的泪掉落。

「这些时候,你就是我的那些朋友,你要用你正面又乐观的态度去陪伴他,和他聊天,不要让他有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机会。你应该明白,在我眼里的他们是多麽的耀眼吧?」

我用力点头。

她露出温暖的笑容,轻轻拍拍我的头,「我要你去当他的那颗太阳,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棒。」

我哑声回应,「好,我一定会的。」

何阿姨满意的抽开手,「不要想你能够为他们做什麽,陪伴与时间就是最大的疗效,也不要强硬地逼他说出心情,你只要静静地待在他身旁,就足够了。」

「嗯。」

何阿姨微微侧过身,叹了口气,「呼,我不常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呢!希望我有帮到你。」

我露出肯定的笑容,「有,真的很谢谢你。」

最後,我目送何阿姨的背影离去,与她谈话後,我不安的心平静了许多,也明白了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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