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三天,一早课辅社就要开会,我在早餐店用蛋饼和豆浆简单解决早餐,起身时,隔壁桌客人抽走放在我桌上的报纸,纸张拂过左手臂的搔凉感触,不知怎麽让我哆嗦一下。
开会主要是讨论十一月的赏枫机游行程,但,为什麽社长整个人好严肃?不怎麽跟人打屁、寒喧,净是坐在椅子上,面对手中转的笔沉思。
我跟着其他人各自坐好,对於社长将要告知的事情有莫名的紧张。
她把我们都看过一遍,站起来。
「一大早接到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课辅的学生……小西走了。」
小西?走……是走去哪了?我反应不过,张大双眼看社长,而她也刻意将视线停留在我脸上,将事情说明得更完整:
「大家都知道小西的爸爸一直都有失业的压力,前天晚上大概是受不了,在家里烧炭自杀,还把小西一起带走了。小西的导师打电话给我,希望我们在课辅特别帮其他小孩加强辅导。」
之後,社长又说了什麽,我已经听不到。小西走了,小西走了……我全身的感官都在努力吸收那句话的意思,除了一片空白之外,还有愈发急促的呼吸。
是说小西死了吗?他还那麽小,年纪不到我的一半……明明还那麽小……
也不晓得经过多久,简短的会议已经结束,有人将手搁在我肩膀上。我抬起头,是社长。
「你还好吧?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早就知道,今天的报纸上有写。」
我这才想起在早餐店被报纸一角擦过的悚然感触。
那一份报纸,我不曾再找出来阅读。或许上头会将小西经历过的可怕夜晚写得钜细靡遗,我怎麽忍心了解。
我也不看电视,就怕嗜血的媒体仅用矫情的语言便道尽小西短暂无辜的一生。
「瑞瑞,你最近怪怪的,还好吗?」
有一次小纯特地来敲我房门,要关心我最近封闭得可怕的原因。我也答不上来,我大概是在作困兽之斗,不去接触任何跟小西有关的消息,然後希望一觉醒来,会发现那是一场梦而已。
直到下一次的课辅,看见那张空出的座位,我才真真切切领悟到,小西真的不在了。
社长和其他社员亲切地对其他小学生作心理建设,拼命用「他已经去当小天使」的美好结局来为他们洗脑。
老实说,我没帮上什麽忙,待在那间课辅教室期间,只是望着窗外,座落在暮色中的墙头,猫咪没有来。
小西也没有来。
也许明天猫咪就会出现了,那麽,小西呢?
那个说过将来想当吉他手的小西在哪里?
哪里都找不到。
「瑞瑞,虽然老四不是我们课辅社,不过我看他平常也和小西相处不错,觉得还是要告诉他这件事。」社长在课辅结束前,过来跟我说她已经打过电话给老四。
「……嗯。」
「课辅……想休息一阵子也没关系,先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吧!」
处理情绪?我根本没大哭大闹啊……
公车上,我在内心温吞吞反驳社长的话,没有大哭大闹,只是觉得……觉得……
「无能为力。」
放得再轻的声音,还是让站在隔壁的国中生听见,他奇怪地瞥我一眼,接着从书包捞出耳机戴上,重低音的音乐隐隐约约流泄而出。
国中生啊……小西还得再过好几年才会变成跟他们一样呢!个子还很小,声音还是稚嫩的,眼神还有一丝丝懵懂。
车门开启,我的脚还没踏出公车,老四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的视野,他快速从长椅上站起,看似已经在那里等这班车有好一段时间。
社长告诉过他小西的事,然後他抓准我搭车的时间来等我吧?
怀着些许意外的心情,步出公车,望着一段距离之外的他,高拔的身形在这一刻份外亲切,郁然的眉宇纠结着对谁的不舍。
对於小西短暂的人生,他怎麽想呢?曾向社长详问事情的经过吗?看到客厅墙上那幅吉米佩奇,会不会担心今後再也找不到大谈吉他的对象了?
老四……难过吗?
我站在下车的地方,木然伫立,他和我一样,一句话也没说,和我无语地对视许久,许久……没来由敞开双臂,傲气扬声:
「传送,要不要?」
那一晚萧邦的音乐会,我无厘头解释「传送」的意义,他还记得啊……
想笑了,可是听到的却不是笑声,而是再也承受不住的哽咽;想动手抹去视线涌起的薄雾,双脚已经不顾一切地朝他奔去。
我扑向老四,抱着他,放声大哭。
老四搂住我,搂得我身体发疼,我感到他也微微颤抖。
「那混蛋居然连他一起带走了……」
在不舍和悔恨的剧烈拥抱中,我想起802号房的每一角每一隅,那是我为小西所努力的开端,在那里拿到的薪水要好好存起来,然後有一天带小西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如今和我连接那个地方的,只有老四这副温暖身躯而已。
那是现在的小西所没有的温度。
「我什麽都没能为他做到……我什麽都做不到……」
「总有一天我要带他一起走」最初的那个想法,如今变成「早知道能够早一点带他走就好了」的遗憾。
人生总是不断地错过,不断地失去,却无能为力。
对於弱小的自己感到不甘心,不甘心,这样的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痛痛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