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日夜夜浑浑噩噩地生存着,不知是否我的神经或脑出了问题,我从未感受过好的感觉。皆因那座巨山,太突兀,太庞然。
然而,有一人,她的光芒将巨山吞噬,将乌黑之浊气驱散,将我的不安与孤独彻底瓦解。
她是李之晴,一个并没有很特别的名字,但已深深刻在我心之中。我已与之共生,此名一旦消亡,我亦不得苟存。
之晴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已经同班了三年。一如上述,我自降世以来,未尝有一个知心之友,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浑浊气息舨,又酷似与众人佩戴着同极的磁石一般,所到之处,必无一人。幸而世界总无绝对,在身边的空寂之中,有一个无声无息,默然静存之人。那人只报以微笑,伸着纤柔的手,以那一双晶莹亮眼向我投来人间地狱之中唯一的温暖与救赎。只有她愿意守留在我身边。
此刻她的柔美身躯正侧倚墙壁,裙下幼腿交叉站立,纤细的双臂垂在身前,双手十指相扣。无意中,向着眼前的对话者送去阵阵秋波,不时又拨弄飘落的缕缕青丝,偶尔露出那难掩的、矜持的笑貌。最倾城者,是她背上未丰之羽翼,又为她增添了柔美之感。
我的人生尽是不堪入目之劣图,然而当中,竟又埋藏着这样的一颗清冽秀美的宝画。
遗憾的是,她大概不知自己於我有几重要。
我没有打扰她的谈话,仅仅是行至离她所在处不远的座位坐下而已。因这是我的座位。伏於卓上,静静望着这幅活动画,亦非不为一件赏心悦目之事。
好开心,好满足,即使是隔着那麽远的距离,能这样看着她,就已是我生存的意义了。
不知她听到了些什麽,忽然眼光有意羞涩地回避着对话者,飘忽间,无意地与我的双目对上了。她一时之间稍感错愕,但在对话者面前完美地隐藏了惊讶,目光立即自我双眼游离开去。
我并无感到尴尬,反而有平和之感。方才她的一瞥,犹如含苞待放之芳华,羞涩而纯美,格外地清新脱俗。她既装作不知,我当亦不需避忌,甚至更放胆地、堂堂正正地望去。
此时此分仅清晨七时半左右,返校者未到齐,自窗外洒落的明媚阳光糅合了静谧。
很平常自然,上天不会给予我过多的舒稳。我忽闻背後有声,言道:“区区一件垃圾,竟然对之晴有非分之想。”
不顾其容亦知,此言带着万分的轻蔑与鄙视。而更明显的是,他是陈正司,亦是听声而知。
通常说人对另一人有非分之想者,自己已早一步对那人作了非分之想。
“多只手指就贬人为垃圾,未免自视过高了吧。”受到如此侮辱,自然是要还击的了。
“就是看你不起,垃圾!”那贱人瞋目而视,口吐飞沫,激动地道出这句。
唉,情商真低。
我立起身,伸展扭动关节,稍微做点热身,顺便明确示意:放马过来。
我依然背对着他,故装傲慢,想必以他那近乎零的情商,现已在我身後变得面红耳赤,暴跳如雷了。
此时再施以激将法,他就会像疯狗一样狠扑过来。
“你们干什麽了这是!快给我停下!”
与先前所听的犬吠不同,今云所闻的是天籁。
我转首而顾,只见之晴鼓着腮,极度不满地叉腰立着,她眉头深锁,那双大眼睛似有涟漪泛起,好像比方才更显水润了。
“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我不想看见你们之中任何一个受伤。”她説此句时,声线好像微微颤抖。
我。。。使她悲伤了吗?
呵,这还用问。
我犯下了弥天大罪。於我而言,之晴即是神,贞洁纯净之女神。她神圣不可侵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可违其命,不可曲其意,不可贬其格,不可叛其情。她是绝对,是法律,是原则,是底线。她,是我生命的支柱。
说来也很可怕,我竟本能地自愿要赎罪,隐约暗暗觉得自己是深陷泥潭之羔羊。但不知何物使我盲目。
“我错了。我以後不会的了。”我内心只盼她原谅,此紧张感使我的心脏急促跳动。那贱人大概亦有同感,跟着和应:“没错没错,我们会和好如初的。”
不会打架是真的,但和好如初,任谁都知是假的。贱人,欺骗不可欺之女神。
两句应允,之晴深信不疑不止,更因此而松一口气,说道:“真的不要再做这些傻事了,快点互相道歉吧!”
这种剧本,若非之晴任导演,我是决不会演的。不可违其命,我只好乖乖就范,伸出右手,言道:“很抱歉,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原谅。”
不料,他居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眼神之锋利,直使我惊悚透骨,咽唾冒汗。
“彼此彼此,很对不起。”此刻他甚至连嘴角亦难掩恶意,不禁渗出危险的奸笑。
他握着我的手。终於,那贱人的恶意暴露了。他极力紧捉着我的手,使劲用拇指压我的指关节,显然要施以临尾一击。我尽力挣脱,然无济於事,右手仍深陷於那贱人之指甲尖之中。很痛,但我必须不作声。否则,必然会使之晴对我极之失望,以为我方才所言欺骗了她,最後弃我而去。如此一来,我即便免了皮肉之痛,但将失去心灵支柱,生存之意义。
於是最终,我忍住了。挺过了十秒之炼狱,换取了天堂的暂住证。那贱人尽兴了,也就放手了,留下了一道道深红的爪痕。
果然是狗,贱犬一条。
虽然如此,我竟出乎意料地高兴。固然并非因我是被虐狂或其他什麽的荒诞理由,而是因为我做到了,我再一次做到了。
为了之晴,我再一次做到了牺牲自己,以取悦她。
“真是太好了,你们和好如初。”之晴满心欢喜説道。我深醉於她那双笑眼,观其笑顔,我几乎能看见幸福的形状。
“嗯,太好了。”太好了,我使你欢乐。
“话说你们为了什麽吵架的呢?无缘无故地要打起来。”她伸长颈项,将头凑前至我面前。
糟糕,这种问题该如何回答呀!虽然我是男的但也会超害羞的!
我心零乱。
“呃。。。这个。。。其实我们不没有吵架,喔不是。。。嗯。。。”我自己亦不知所云。
“看他不顺眼而已!”不知经历了何等过程,我呼出此等结论。
“哈?”之晴欲笑又止,一脸茫然。
哎呀,这下子该怎麽解释呢。。。。。。
“你是我的好朋友喔!”
一句明明温柔如春风,却炸耳如雷。她的眼睛依旧透露出那熟悉的温柔。
是好朋友……
“永永远远的好朋友喔!”她又连説。
永远是……
不知为何,本应兴奋至跃起之际,感到一丝悲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