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上非常陡的石造楼梯,他让我走在前头,楼梯的木制扶手已经腐朽断裂,必须双手轻轻扶着墙壁,而楼梯的尽头,是一道门,门把以一副崭新的数字锁框住。
「锁住了耶,我们怎麽进去?」我回头看蓝子谒,他笑答:「没关系,我知道密码。」
「几号?」我伸手要转动数字锁。
「〇二〇四。」
「这什麽号码?设密码的哪位叔叔伯伯,以前喜欢打〇二〇四色情电话啊?」
「密码是我设的。」
「你为什麽设这种密码啊?莫非⋯⋯」我看了蓝子谒一眼,他赶紧辩解,「你想到哪里了,你不知道〇二〇四是什麽日子吗?」
我摇摇头。
「你一口茶把我喷湿的日子。」
居然!我回想起那时的窘况,伸手作势要搥他,却一个重心不稳,「小心!」我跌进蓝子谒怀里,才没从楼梯滚下去。
虽然是交往中,但我们约会地点也都在人潮来往的新竹火车站或桃园火车站一带,很难得这麽亲昵。
蓝子谒轻轻地发出嗯声,我的脸又红又烫,我觉得自己该放开他,却又不想。
是蓝子谒先很轻很轻地放开我,上前一步,转动数字锁,「这里,是我阿公主卧室的上方,以前是神明厅。」
我们走进神明厅,厅前还有个拱廊露台,哪来这麽洋风这麽浪漫的神明厅?我觉得眼熟,「这好像⋯⋯?」我想不出来该如何形容。
「好像淡水红毛城,对吧?正面是希腊复兴式,露台是殖民地式,和淡水红毛城一样有拱廊设计。」
「模仿淡水红毛城,哇,你阿祖真的是⋯⋯日治时代的富比士富豪嘛!」
我们两人依偎在露台前,这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远方山棱线上的天色已暗,隐隐泛着深蓝色,一轮满月像是巨大的路灯,照亮这个蓝夜里的蓝楼,台一线杂乱的车阵已经成为四条金光灿烂的小蛇,露台上车声不明显,自成一个静谧的小世界。
「这栋楼是你阿祖在哪一年盖的?想必花了不少钱吧?」我忍不住好奇。
「一九二八年,当时花了日币两万元呢。」
「你阿祖真的很厉害耶,人家说『生意囡仔歹生』,你的企管天赋,也许继承了你阿祖。」
蓝子谒微微一笑,「托阿祖的福,备审时我多交了一件蓝楼再利用的营运规划,新来的文创产业领域教授给我很高分,我才进得了当初遇见你的C大企管系。」
「什麽时候让我看看这份企划书?」我感到很好奇,好想知道,天生的生意囡仔蓝子谒,会如何运用这栋美丽又特别的祖厝?
「我还再修改,等构想更完善,就让你看;将来我想结合企管和文创,总有一天,如果你愿意,这栋楼就是我们的舞台,我们一起让这栋老洋楼发光发热。」
我看着蓝子谒的眼睛,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无奈一笑,「可惜,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跟你一起在大学课堂这样讨论。」
蓝子谒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玉清,曾经我好讨厌学测、指考、甄试什麽的,入学管道又多又复杂,现在我超感谢中华民国教育部。」
「为什麽?」
「让我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当你同学。」
我无语,蓝子谒定定看着我,「玉清,指考好好加油,我相信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距离大学开学,还有这麽长的时间,你要干麻?」
我嘟起嘴,想起他在企管营里受女生欢迎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安;他上大学前的这大半年,会做些什麽?他可能会在学校各处室打工,会担任毕业纪念册编辑,会举办毕业典礼,会不会在我忙着准备指考时,其他女生趁虚而入⋯⋯
「原来玉清也会吃醋啊。」蓝子谒察觉我的脑内小剧场,他轻捏我的脸颊,眼神里尽是宠溺,「一般人嘟嘴看起来又凶又丑,你嘟起嘴倒是显露你难得的任性,意外地好看。」
「啊?」我一愣,这算称赞吗?
蓝子谒笑了,「我们认真向上的黄同学,真的很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在哪里。」
「在哪里?」我问,我真的很想知道,W高中的风云人物蓝子谒,为什麽会喜欢我这个人缘不算太好、只会用功念书的女生?「拜托,告诉我啦。」
蓝子谒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而後直直看着我,神色极其认真,彷佛正在解释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你不是只会读书计较成绩的书獃子,你常默默揽下团体中吃力不讨好的琐碎工作,也静静观察人们的需要,你有一种不易察觉,却很柔软的温暖,就像——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看我满头大汗,你细心递过来的面纸,白净,舒服,温柔。」
他看着我,轻推眼镜,喉结上下滚动,而後伸出手指,将我耳畔的发丝往後拨到耳後,如此好几次後,凝神看了我一会儿,脸庞轻轻靠向我。
他的唇瓣如盖印章般轻轻印在我的唇上,而後他退缩回原来的位置,脸颊发红,尴尬地抓抓头发,「对不起,我会不会⋯⋯吓到你了?」
我这才发现,我的呆滞僵硬,可能被他解读成不高兴了。
我怎麽可能不高兴——这是我的初吻,我哪有办法回应得这麽快啦!
我又急又羞,咬了下唇,鼓起勇气,手搭在他的肩上,慢慢地靠近他。
他察觉我的心意,於是伸手揽住我,温柔但笃定地贴近我的唇。
这一次,我们吻得很慢、很久⋯⋯暗蓝色的夜,只有月光照着我们,在蓝楼的窗台前,我们的心里,都漾满温柔而幸福的微光。
「说好了,要在同一个地方,当大一新生喔。」我看着蓝子谒长长的单眼皮眼瞳。
他点点头,「等你考完,我再带你好好逛大仑,让你认识我最喜欢的古早味早餐,认识我在大仑的生活。」
他再一次轻捏我的脸颊,「还有,明年春天,带你去看大仑的樱花。」
明年春天⋯⋯我彷佛可以预见那一树的粉红,到时候,我们就是大学生了呢,我不禁对未来充满期待。
离开蓝楼,蓝子谒陪我搭公车到桃园火车站,走向公车站牌前,我们在後门这盏路灯下依依不舍,也像小朋友,小指勾着小指,拇指印上拇指,完成一个又一个待完成——不,我们彼此都觉得一定要完成的约定⋯⋯
如果早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後一面,我会一直陪在蓝子谒身边,直到天亮,直到再一次日落,直到又一次日出,直到我爸妈发现我没回家而报警为止,我要用尽全力延长在他身边的时间。
如果早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後一面,我根本就不要闭关准备考试了。
和蓝子谒在蓝楼分别之後,我每天泡在K书中心直到晚上十点打烊,又回到家继续K到十二点,一心一意专注在写参考书、做模拟考题,只为了实现和蓝子谒的约定。
为了我们的约定,我是卯足力气全速前进,然而,蓝子谒却失约了。
当年他怎麽没在男友力分析简报上,说明自己的劣势——不遵守约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