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来当我的伴娘吧。」
女人喝了口红酒,抿抿唇,撑颊淡道。
「为了什麽?」
一本精装书被随手扔在她眼前的原木圆桌上,江采文的眉梢却连微挑都没。
「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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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糟糕的人,我却无法轻易抛下。
关上车门,女人摘下墨镜,妥贴的黑色卷发在肩前衬着一身简单却高雅的全白套装,这并不是她今天原本的计画。
白雁迈步走进大楼,一手抱着个牛皮纸袋,平常的她,绝对不会在进办公室的路上表现得这麽局促,但这是三个月来的第二本,的确令她心神不宁。
「副总,已经和广告部门联络过了,他们会在下周一把新的简报交上来。」
见她推开玻璃门,助理也跟了上来,将热香草拿铁放在办公桌的一个角落,那唯一不被文件占据的空位。
「好。」
白雁将纸袋叠在左手边的一份备忘录上,然後头也不抬地略将左手前伸,让年轻的助理动手戴上石楠灰色的精致腕表。
「依绫。」
翻开右手边的待处理文件,再望了眼表上的时间,白雁轻叹。
「把剩下的放在旁边,你可以下班了。」
「但是,您才刚进办公室,而且明天不是......」
当在下午四点半收到上司的讯息时,她其实早已做了加班的心理准备,还赶紧抓起外套去街角买咖啡。
「没事的话就赶快回去了。」
这句话带着不容反驳,甚至几分谴责,白雁仍蹙着眉头端详手上的一份合约,而对方也明白了这是最後决定。
「谢谢副总......然後,恭喜您。」
她终於抬头看了眼有些慌张的年轻助理,最後并没有回覆什麽,只是点点头。
没想到对方前脚一走,白雁便被一通电话打断工作的情绪,她查看了眼号码,选择拒绝接听。
真是的。她签字的笔迹俐落得宜,就像本人散发出的清冷气场一般,现在却染着不耐烦,这令她喃喃细语。
看来是放弃了。白雁就着拿铁啜一口,边瞧了眼静躺在眼前的手机。
「......」
她思忖了会儿,眼底渐黯。将手中的钢笔盖上,放下,她伸手轻轻抚摸那牛皮纸袋,犹豫着是否该在这种时候对此感到好奇。
白雁还是打开了,里头躺着一本书,但和三个月前的那本一样。
《追逐》,江子鹃着。而她恨她。
——道歉,为了我不在那样的高度,但是我很快乐。对你而言,又是如何的?
随性翻开一页,沉下气,白雁纤细的手指置於这行文字上,她可以感觉到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但现在没有人能让她吆喝去买盒新的止痛药。
明明都说了别再送来啊,真是麻烦的女人。收起这本书,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那是两个月前,她将第一本《追逐》扔到江采文面前,又名江子鹃,每本书都平稳进排行榜前五名的王牌女作家。
「就算寄来,我也没看过任何一本。别乱来了,拿那些钱去做些其他的事。」
白雁自认将话说得够明白了。
对了,那天,她还要江采文当她的伴娘。
一声讯息提示音,白雁马上拿起手机。
吃过了吗?来自未婚夫,这个她不会付出一切只为让他幸福的男人。
因为幸福太抽象了。而白雁爱的是能策局﹑买卖以及可获得利润的事物。
如果有那麽个抽象的措词能存在於她的生命中,那肯定是,失望。因为她不喜欢让人失望。
喝了几口热香草拿铁,她可以感觉它正在凉却。正打算继续阅览下一份文件时,轻敲玻璃门的声响又打扰了白雁。
「有什麽事?」
她冷脸询问女人,江采文正踩着黑色短马靴迳自走近。
「看你的小助理不在岗位上,应该没有人帮你带晚餐吧?」
「放在那就好,你可以离开了。」
白雁讨厌江采文将车钥匙落在桌上的方式,还有那头她过去欣赏的深棕色长发,偏偏被漂灰且剪短了,即使齐下巴的长度看起来俐落许多,也更衬合那幽黑﹑偶尔太多怜悯的深瞳。
「你为什麽不接我的电话?」
「很明显的。」
她用指尖敲了敲纸面的文案,微蹙眉接道:「我在忙。」
「而你明天是新娘。」
江采文将她的晚餐——纸袋里的烤三明治与薯条,放在她面前,然後注意到了她手边的书,在白雁难得有些尴尬的注视下,女作家倒没说些什麽。
「我不吃油炸食物。」
白雁嫌弃道,但对方只是微微一笑,捏起一根薯条放到嘴里。
「我知道。」
「......你後来有换掉伴娘礼服吗?」
她得到了还是赶不走这女人的结论,只好拿起纸巾与烤三明治,这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饿透了。
「没有。老实说,它真的有那麽不好看吗?」
不。白雁根本忘不了那袭海军蓝色的半镂空礼服是多麽衬合江采文的腰身。
「它很好看。只是穿在你身上,又显得太朴素了。」
江采文微扬眉,前倾靠着她的办公桌,在正对面用好奇却疲惫的眼神盯着这女人,然後是她的表。
「我以为你嫌弃这只表太重了。」
用纸巾轻压了压唇角,白雁并没有太多思考,便将她的表摘下,递出。
「是啊,拿去吧。」
江采文的眼睛太漂亮了。她顿时感到厌烦,因为这让那流露出的哀伤变得太过显眼。
「你不必这麽做的。」
「我想要你收下。」
「......你不必嫁给他的。」
白雁闻语一愣,即使早有预想过对方会保持着这样的态度。
「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现在自己的表情是怎麽样的呢?白雁不禁想着。
跟那天她向江采文提议来这间公司,却被婉拒,那样带点不屑的表情吗?
「我要你来我的手下工作。」
能爬上副总的位置,这段路让白雁费了太多心计,却都在计画中。
「我已经属於出版社了。」
没想到女人只是低着头,继续替自己的新书签名。
明明在学生时期,江采文的野心是跟自己一样大的啊,曾经是如此强悍的竞争对手,她的动力。白雁冷冷地望着女作家签过一本又一本,她的笔名。
「没有人拥有你,江采文。」
白雁记得,她後来没有收下对方想送给她的书。之後也是,即使寄来了,也只是放在角落长尘。
「你以为你还掌握着一切。」
江采文很明显是被刚刚的话刺激到了,身子又向前倾了些,让彼此缩到一个有压迫感的距离。
「但白雁,你现在一团糟。我可以看见你注定貌合神离的婚姻,而这一切只因为你不想让你的母亲失望。」
白雁艰难的吞咽下最後一口,同时双眼根本离不开对方同样焦虑的深眸,她从里头看见了有些憔悴的自己。
「你没有资格评论我的私事。」
「也许我也没资格作为你的伴娘。」
这是第一次,江采文用如此冰冷的语调对她说话,毕竟一直以来,她才是那个状似冷酷的混蛋。但白雁并没因此便被吓住了,相反地,她冷静的眼里闪过危险的讯号。
「我要你。」
「没有人拥有我。」
女作家笑了起来,她的手指越过白雁的手臂,轻轻抚摸那垫在牛皮纸袋上的,她的作品。
「我只接受有人臣服於我的文字。也许反而是我拥有你,不是吗?」
面对挑衅的回覆,白雁看起来却放松了下来,原本一抽一抽的疼都被笑意抹去了。
「这倒比较像我认识的你了,过度的保护欲又自大。」
「因为你喜欢竞争,喜欢受伤。但过了明天,保护你就不再是我的责任了。」
江采文别开目光,低头让浅灰色的发丝半掩着清秀脸庞,她随性阅览桌上的纸件,上头的专业用语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我不奢求任何人的保护。」
「你真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吗?」
一直以来,白雁都在等待。她当然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也知道那会如何化作空。
「我想要的已经有了,就是现在的生活。」
听到这个回答,江采文又抬头望向她。
「这听起来有些悲哀。」
「我并不像你那麽浪漫。」
「这倒是对的。我只想要有一个美好的吻,要放弃生活也没关系,这一切我随时都能放弃。」
她的淡语让白雁感觉自己的耳尖热了起来,多麽庆幸自己不是作家啊。
她说什麽也放弃不了。
「就算对方不是你所爱的人?」
「爱人太奢侈了。」
白雁的手肘碰到了那本书,她不禁分神,甚至摆不出平常清高的模样。
「那你过来吧,我在婚礼前把这个珍贵的吻给你。还有谁吻过别人的准新娘呢?」
江采文又笑了笑,像是听见对方说的是傻话。但这可是白雁,平常待人无不俐落,总是看准时机做出最佳决策的女魔头。
「这真荒唐。」
「但你靠得够近了。」
她所言不假。女作家太过感性的双眼又锁着她,而这次,白雁也让步了。她们越过桌面碰上对方的唇瓣,比想像中来得薄凉。对江采文而言,她的倒不如冷冽的外表,吻起来是如此湿润且热情,时深时浅地咬住对方的下唇,然後得到更加深入的回应。白雁从未吻过任何人,这一切却感觉如此熟悉﹑生动,彷佛她早已扣着江采文的後颈吻了太多次。但不,她们在唇齿厮磨间都有一度偷瞥了眼对方。她们都为对方感到失望,因为无法回应自己的期望。
「......我得到了一个结论,也许可以写在下本书中。」
江采文轻抚着她的脸庞,端详这女人坚强的外表下,对那颗依旧敏感又再柔软不过的心感到好奇,彷佛现在一靠近便会被惊动。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提这个?」
选择错开了视线,白雁的指尖越发冰凉,但她的脑袋倒热烘烘的。
「你说得对。」
於是江采文又笑了下,离开她发烫的脸颊,见着她的表情又渐渐回到严肃的模样,但眉头放松。
「你今晚只是来找我聊聊的吗?拖慢我的工作进度这点,倒是挺成功的。」
白雁轻舔了下唇,少了表的纤瘦手腕却被倏地握住。
她回望着这位大胆的女作家,那人的黑瞳一沉,倒影出她的样子。她们似乎从未尊重过彼此。
「还有替你外带晚餐,别忘了。」
「忘不了。」
白雁淡淡的回应,抽回手腕,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领口,试图摆出漫不经心的态度。
「你想要我的祝福吗?」
她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情绪。
白雁一愣,原本拿起的钢笔又放下。
「对我未来的婚姻?」
她多麽希望站在眼前的人不是江采文,而那双眸子不是那麽的悲伤与戏谑。
「不,对我们。」
「......不了。」
白雁翻开那叠不厚的合约,再次审视自己的签名,她的语调相当平静,也疲惫。
「没事的话,你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