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是躺着的时候,看不见许瑞亚那双总是过分平静到令人心慌的棕色瞳孔。
出於一股莫名的冲动,我顺从自己的无助,转过身,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中。
「我知道我是你的包袱,你对我也没有什麽义务。」我低低地说着。「只是没想到你这麽快就要离开。」
在这麽近的距离下,我感觉到许瑞亚的体温,还带着湿度的热气,和她身上特有的,草原的气味。
草原...?脑中有什麽东西飞速闪过,而我来不及捉摸,心脏不自主的跳的飞快。
来不及松开手,她的腹腔传来一阵振动,许瑞亚又轻轻叹了口气。
那总是包含太多意义,而即使是最表浅的情绪都得让我臆测上半天的叹息。
「我答应你,在我离开之前,可以达成你一个愿望。」她沉默了两秒,接着这麽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虎的一声连忙坐起身来,我就是莫名的,害怕许瑞亚以为我只是想要继续依赖她或者从她身上得到些什麽。
但一抬头对上那张几乎看不出情绪的脸,她平静而穿透的视线却让我更加心慌意乱。「我...我只是想说,我很...」
我很...
被自己脑中瞬间一闪而逝的,过分唐突的字眼吓到,我突然禁声。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不希望欠你什麽。」许瑞亚仍然那麽平淡的盯着我,无所谓於我无法掩饰的慌乱与突然的停顿,迳自说着,她的眼神依旧是那麽清澈而穿透而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平板,我慌乱地撇开视线,却摀不住耳朵。
当然。当然,许瑞亚本来就不欠我什麽,即使她在我无知无觉中伤害了我把我的肾偷走什麽的,光是把她弄得元气大伤这点,就让我愧疚的无法在她面前理直气壮的要求任何东西,何况,这对许瑞亚来说只是个迫於无奈的任务,对我而言,她的存在却是我这青黄不接的混乱生活中赖以维持的必要。
我想她并不知道我的难堪和失落。是我自作多情。
我当然知道对於许瑞亚而言,事情是怎麽样都无所谓,对她而言我甚至不具有任何威胁或重要性,否则不会开这麽大的支票。
但是,就算许瑞亚给了我一百个愿望,我也绝计不使用任何一个,她有她的原则,我也有我的。
她出於不想和我再有瓜葛而不想欠我,但我却是为了相反的原因不想欠她。
反正,如果怎麽样都无所谓,那麽我爱用不用也是我的自由。我是绝对不会配合她的规则的。
而且,如果不赌气这麽对自己做出决定,我一定会难堪羞愧到无法度过今晚。
死寂继续在室内蔓延,这闷热的夏夜里,我却突然觉得好冷。我们就这麽相对而坐,中间却彷佛隔着好几个星系。
刚刚那瞬间的温柔或者类似的东西,一定都只是我的错觉吧。我收回手臂,在似乎变的稀薄的空气中安静而深的呼吸着,低头看着床铺,不发一语。
「这些都不重要...快睡吧。」
然後许瑞亚冰凉的掌心贴上我的额头,亲密的动作,却因为我明白那之中的不带情感,而感到莫名的疼痛。
不过是瞬间的恍惚,她的声音突然变的飘渺而柔和,像是从岸上传来,而我正浸泡在一片辽阔的海里。无法抵挡的朦胧睡意将我层层包围,眼皮变得好重,意识也模糊不清。
「你只要记得,你拥有一个许愿的权力。」最後我听见那个声音这麽说。
「欸,你要不要热敷啊?」我蹲在一旁,看着蜷缩在图书馆沙发上的许瑞亚,竟然觉得有点幸灾乐祸。
虽然不记得昨晚到底做了什麽事,依稀只记得好像回家之後心情不太好,可是那之後我似乎意外的早睡,而且睡的很好,醒来之後精神饱满,充满力气,顿时觉得一整天都美好了起来。
对比於我,许瑞亚这个讨厌鬼此刻却是十分落魄。
果然姨妈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即使是打落凡间的神的走狗,平常生冷不忌,姨妈来时就会遭到身体无情的报应。
一整个早上,许瑞亚都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偏偏这家伙又不知道在任性些什麽,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去保健室,就连她姨妈来这件事也是我迂回试探好久才得到她不耐烦的松口承认。
到底是在别扭什麽,神的走狗有必要这麽爱面子吗?
最後我还是没办法放着她这死样子不管,只好翘掉下午的课,带着她找了个隐密又可以躺下来休息的地方,图书馆二楼的深处,陈列着过时而乏人问津的书籍,上课时间几乎不会有人经过。
「你要不要热敷?」我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
「不。」
虽然语气很虚,不过还有力气拒绝的话,状况应该还不是很严重。
「神的走狗也会有生理期啊?」我好奇的问着。
她狠瞪了我一眼,撇过头去没有说话,看来连姨妈来脾气坏变差这点也一模一样。
不过我却觉得,这样意外幼稚暴躁的许瑞亚看起来可爱多了,起码比较有人性。要是此刻我这样告诉她,八成只会得到更加别扭的撇头不理吧。
见她不想搭理我,我耸了耸肩,起身熟门熟路地走到後方两排的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又踅回沙发,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看起书来。
「在看什麽?」过了十来分钟,我一直以为已经睡着了的许瑞亚突然开口。
「一本有点老的小说。」我怀念的以指腹轻轻划过书脊感觉它的皱纹,抚过泛黄起了卷的书角,然後把书阖上交到许瑞亚伸出的掌心里,听见她睁开眼戴上眼镜,随意翻过纸张的细微磨擦声。
其实这本书我在高中时带看了不下十遍,或许,从後面的借阅卡看来,我大概是这十年来全校唯一看过这本书的人。
并不是什麽文学巨作,相反的,是相当冷门,没有文学价值,出版半年之内就会开始被卖到旧书店或者堆到仓库里的书。
或许是有点年代了,也或许是根本没人喜欢,上大学之後我花过一点心力查了作者的资料,试图在别的地方找到这本书,却没有什麽结果。可是,反而因为这样,我总觉得自己和这本书有着特别的,神秘的连结。
此刻,在经历连串展开事件之後和这本书重逢,竟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小小感动。
其实我并不在意许瑞亚会不会喜欢这本书,也没有要和她分享我这可笑的超神秘连结心情,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此刻背对着她,耳边传来她轻轻翻过书页的声音,关於这本书的记忆就像是有了意识般自行溜出口。
「这本书满有意思的噢。写这本书的人,本来都专门写一些打发时间用的无聊武侠小说,嗯,我看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不过不知道为什麽,这本书和武侠完全无关。」
「反正大概是在说,主角因为太过爱一个女人,於是最後选择背叛的故事,说是故事,但那第一人称的口吻,真的是穿透到有够恐怖,满怪的吧...反正高中的时候什麽都不懂,只觉得怪的好有意思...而且不知道为什麽受到那种又压抑又狂热,奋不顾身到几乎失去自己的姿态吸引...」
「现在想想就觉得那种心理未免太歪曲了...要是我没有受到这本书的影响,大概就不会一路那麽犯贱的死贴着谢青盼吧,真是害人不浅。」
「也不知道写这本书的人长得什麽样子,有过什麽经验...不过,我听说这个作者呢,写完这本书之後就爬到东帝大楼上砰的一声跳下来,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然後我听见轻轻的,砰的一声。
那本书掉在地毯上,转过头去我发现许瑞亚趴倒在沙发上,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