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
才刚偷偷摸摸的钻过体育馆旁的铁栅门,没料到一道严厉的声音就从音乐教室的方向传来。
我迟缓的转头,心中暗自叫糟。谁不好遇到,竟然是全校脑袋最僵化,最严厉机车的小叶教官,只见逆光之下,她眯着眼,嘴角呈现危险的弧度,肩膀上的三条杠反射着不祥的光芒。
回到过去的的一次翘课就被抓,真是太受宠若惊了。
「又是你,这次翘课又有什麽理由?你看你,穿这什麽裤子啊?」
她皱着眉,往我这边走来,步伐端整,头上那一丝不苟的老气发髻文风不动,身上的绿色军便服没有任何皱纹,我还真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麽平整的衬衫了,一时间竟然觉得熟悉的有点感动。
「还有,袜子呢?一个女孩子家怎麽这麽没卫生?」
我尴尬的陪笑,仔细想想,这辈子会用这种教训的语气对我说话的人,或许小叶教官是唯一一个,而我总是没有学会该怎样合适的应付她。
而且,总不能说我的运动裤被一个脱光光的女人穿走,然後经过一次时光之旅之後余悸犹存以致於忘记洗袜子吧。
但是,即使我明白我永远不会是老师教官喜欢的学生,我还是从来都没想要让小叶教官不开心过。
「那个,教官,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头发变正常了耶...」最後我只是露出讨好的笑,微微低头。
听我这麽一说,小叶教官微微靠了过来,伸手拨了一下我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传来一阵自然的淡淡香气伴随的初夏的微风轻搔鼻腔,让我有些不自在的微微退开。
「这样才对嘛,教官给你口头嘉奖一支。」
那张总是大中至正的脸竟然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微笑,像在对小狗一样摸了摸我一头半长不短的直发,让一向看惯她臭脸的我瞬间有点受惊若宠。
「但是,翘课还是不对,跟我去教官室。」
唉,就算笑容再怎麽好看,但教官还是教官啊。
如此这般,我跟在小叶教官那直挺挺的背影後面,安静但缓慢的穿过大半个校园。一旦跨越那条被记过的界线,脸皮和羞耻心似乎都会瞬间消失,在那之後好像怎麽样的逞处也不痛不痒了。
和风将我有些厚的头发吹翘起来,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发。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高中的我并不讨厌上学,也没有真的想要赶潮流而非得把头发弄成什麽样子,违反服仪或者各种规定不可,那都只是一种表达抗议的方式罢了。
可是,没有人在意这样沉默的抗议。我一方面好强的表现出不需要父母关心的模样,一方面却又气他们对我不闻不问;一方面清楚就算这样子程度的小奸小恶也不会引起什麽注意,不能改变些什麽,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和自己赌气。
或许我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那个只是不停焦躁兜圈子的年纪总是傻的好用力。
夏日的下午一二节,毒辣的阳光打在空无一人的操场,四周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好安静。我抬头环视四周,校园里的凤凰花开得正盛,大片的雨豆树在阳光中闪烁着各种色调的绿,其上的蓝天也因为树群的衬托显得更为清澈,风吹了过来,带走额前的汗水,好清爽。
而以往憎恨烦恼着的那些罣碍,长大之後看来是那麽单纯美好。
有多久没有这麽悠闲而单纯的就只是走在下午的树中吹风了呢?
突然觉得,或许回到高中也不错。
「哪,拿去,不要再不穿袜子了。现在夏天耶。」登记之後我在那本子上签上名字,小叶教官竟然一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双崭新的黑色绅士袜。
我有点迟疑的道谢接过,为难的歪了歪头,在她的视线下羞赧的脱下鞋子。
的确是很温馨啦...可是教官,板鞋和黑色长袜是势不两立的啊。
「教官觉得,你今天看起来…很好,不像以前,老是跟一只刺蝟一样。」低头袜子穿到一半,小叶教官突然开口,看起来好认真。
我猛的抬头却因此重心不稳而差点跌倒,单脚跳了几步,手还扯在袜子上,在小叶教官似乎忍着笑的表情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毕竟,在这身躯之下,可是藏着一名高龄二十好几的成年人哪。
这世界早已让我明白,即使感到再怎麽样的愤怒或难过,都不能奢望张牙舞爪地自己能被宽容地接纳。
事实是,我们都背负各自过往的,或者现正的伤口,有礼地微笑着,谁也没有力气去真正同情谁。
或许才是昨天,那个在未来,刚被甩的安如仍然暗自冀望着能被同情,只要盼盼不离开,即使出於同情也没关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变化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觉得脑袋冷却了许多。我已经,已经没有办法那样不要脸不要尊严的,只卑微的奢求一点同情了。
不能怪谁,或许心底还有不甘或者伤感,但我明白这也只不过是我个人的事罢了。
回过头来才发现,若易地而处,我也不想跟这麽卑微的人在一起(而我是何时开始变的如此卑微)。现在我只想好好的像个人。
只要这样就好了。
在我穿好袜子准备回教室时,已经抛开方才的事件,埋头整理假单的小叶教官突然又开口,好听的声音在下午两点的昏黄室内显得悠长。
「安如,只要你愿意张开双手,世界就会拥抱你喔。」
「然後代进去合角公式...安如你去哪了?」导师像是背後长了眼睛一样,明明就忙着在黑板上写一些sin和cos之类的符号,却还是可以准确的掌握教室动态。
「喔,老师我姨妈来。」正摸进後门却被逮个正着的我尴尬的笑着,作势抱着肚子,全班的眼睛都放在我身上。
「哇,安如,你外婆生很多个女儿,让你一天到晚都有姨妈来噢?」
其实不是很好笑,不过大概女孩子的笑点都比较低,班上爆出一阵尖锐的笑声,我也只好陪着笑。
「呵呵,基因好的话当然要多生几个嘛。」
话一出,全部的人笑得更大声了,连老师都没好气的转过头来瞪着我,欲板起脸却不小心笑了出来。「还不快坐好?只会耍嘴皮子。」
老师转过头去继续在黑板上解题,我有些尴尬地缩着身体走到坐位上,十来双的眼睛就这麽盯着我,除了坐在窗边的一抹人影单手支着头看向窗外。
我转过头,才发现盼盼也带着浅浅的笑,空灵的大眼睛很有兴味的对上我的视线。
在那瞬间心跳漏了一拍,脑子里也乱糊糊的,只感觉脸上一阵热。我连忙低头放下书包,故作忙碌的在抽屉里翻找数学课本。
那个眼神,是带着善意的吗?或者只是看笑话?
这几年我们之间的不愉快与牵扯一时间涌现上来,弄得我一阵晕眩。
我低着身子,一边发楞。
其实,刚才盼盼的眼神很单纯,笑容即使浅,却也是真诚的,是我自己过敏,才会有那些想法。最糟的是,虽然搞不清自己到底抱着什麽样的情绪,但光是一个微笑就叫我方寸大乱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盼盼...26岁的盼盼其实和17岁的盼盼不大一样。或许就是在一起太久,总是凝视着她的我才会分不清楚这样的改变吧。
怎麽说呢?
或许我爱上的,就只是高中时代,那个单纯而灵动的谢青盼。
如果我们都不要变那就好了。
头脑一片混乱,实在没什麽心情听那些三角函数,人生又不是什麽事都会那麽刚好有直角。
放着空的我也学窗边那个女生支着头望向外面,却莫名的觉得这同学的存在很怪异。
皱着眉盯着那某身影半晌,我才发现...
她,她妈的,CR-17怎麽会坐在教室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