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国师府。
柳汐浀看着眼前抱酒独饮的女人,太阳穴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夜半闯进她的结界、翻墙跑来她的府邸喝酒,如果不是狩腾鼻子灵,宓夏最尊贵的女人就要被当成妖物当场杀了。
接过身旁递来的茶盏轻啜,柳汐浀抬眼就对上风景信那双带着笑意的眼,忍不住别开脸。
从弥敦回来後,这家伙成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说是要履行先前不在她身边的什麽夫君责任。
责任个鬼!身为宓夏第一富商,先前甚至假扮弥敦太子的风景信,套一句殷霞玥说过的话,情愿相信世间有鬼,绝不要相信男人的嘴。
此时像是回应她纷乱的心境,不远处传来悠扬的琴音,让柳汐浀的嘴角不禁一抽。
「这夜里你国师府可比皇宫热闹了。」看好友的脸色越发深沉,殷霞玥又啜了一口酒後说道:「真印证谣言的『夜夜笙歌』呀!」
如果你不介意这令人头疼的两位其实可以拱手送给你!
柳汐浀默默地腹诽一番,低头就看见殷霞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轻咳一声,低声道:「不知陛下三更半夜『微服』私访,有何重大要事?」
还连一个侍卫也没带,这女人究竟把自己的命当什麽!
听她咬字加重,殷霞玥看了看自己一身夜行衣,其实要她大摆架子过来也不是不可,但一想到明天朝堂上那群老家伙又会吵上好几个时辰,想左忖右想还是这样过来方便些。
不过当她对上好友的冷眸,她还是没把这话老实说出来。
「当然是来找朋友聊天呀!女人心事,自然要深夜谈。」
抱着酒坛子呵呵一笑,在柳汐浀面前她不端女皇架子,笑得像个孩子。
柳汐浀闻言挑眉,看向一旁的风景信。
「草民今晚当女孩,陛下不曾说过咱们是好姐妹吗?」
殷霞玥听言哈哈大笑,从前的确有调侃过风景信一脸细皮嫩肉,活像个大姑娘家,没想到他自损起来一点也没有落下方的模样,反而还沾沾自喜。
一旁的柳汐浀只是扶额轻叹,自小与这两人相识,每每二比一她总是落败的那方。
面对这两人的无赖,柳汐浀看着饮完一坛酒,双颊没有半点绯红的女皇。但那双眼底的迷茫却令她眸色一沉,号称千杯不醉的殷霞玥竟也会有醉意。
「明个儿你要去庙寺祈福时,顺道替我备份素果吧。」
柳汐浀捧着茶盏的手一顿,看殷霞玥懒懒地卧在椅上,棕眸直望天上的星辰。
「我小时候听人说过,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她伸出手彷佛想触碰星星,低喃道:「他也在这些星星里面吗?」
「玥,若是当时我赶回来……」
殷霞玥抬起手止住她的话,轻轻摇头。
面对闯进皇宫的妖物,墨槿是为了保护穆兴渊而死,当时柳汐浀人在千里外的弥敦,就算有代理国师苏南尧,听闻当时苏南尧也受袭击,分身乏术的状况下她又该如何责怪?
她从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没有多珍惜和墨槿相处的时光,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的心意。
身为她的侍卫,墨槿向来尽忠职守,那天夜里却不知为何出现在穆兴渊的寝殿,事後她派人去查,没有人知道原因。
虽然当时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穆兴渊,以为是穆家搞的鬼。但当禁卫军赶来杀了那头妖物後,殷霞玥发现这是一只半人半妖的妖物。
看着变回人形,浑身插满箭羽的妖物,殷霞玥不顾周遭人的劝说执意上前。
看着倒卧在血泊中面目全非的妖人,她伸出颤抖的手,从他的嘴里拉出一件浸满血的黑衣。
上头还有她亲手缝的木槿花,那是某天她看见墨槿的袖子破了一个口子,自作主张要他脱下来给她缝补。
轻抚过那歪歪扭扭的图样,墨槿一脸不情愿又不敢反抗的扭曲表情她至今难忘。
衣裳还在她手上,但会对她板起脸色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因为墨槿连屍体也没有留下,殷霞玥本想替他立个衣冠塚,但墨槿不是她的侍君,这麽做只会招来更多人的非议。
以她的个性,定是不理会那些哇哇乱叫的老臣,但当墨槿的脸孔浮现脑海,她便想……生前他总是悄然无息地伴在她身侧,若是这麽大张旗鼓替他立坟,他大概又会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吧!
她已经难为墨槿这麽久,连人家走了也不顺他的意,殷霞玥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罢。
她曾派人去查过,墨槿的家人早已亡故,寻不到他的祖坟,她只好托柳汐浀将墨槿的血衣安置在庙寺中。
「要不这回你去看看他吧?」柳汐浀明白墨槿逝世後,对殷霞玥的打击甚大。尽管她表面装得若无其事,但她与殷霞玥一起长大,怎又不了解女皇的心思。
殷霞玥仰头灌了一口酒,朗声笑道:「看他?以什麽身分?他只不过是我的侍卫,连侍君都称不上。」
柳汐浀抿唇不语,知道自己再怎麽劝,只要殷霞玥决定的事就不会动摇。
她看了身旁的风景信一眼,随後对着面前的女皇说道:「玥,你不要忘记,你的背後还有我们。」
殷霞玥手拿酒坛陷入片刻的怔愣,曾经墨槿也对她说过,她的背後有他,他会护她无虞……但她身为宓夏最尊贵的人,却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
握着坛子的手忽然收紧,殷霞玥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回去了。」
担心她就这麽一人回宫会遇上危险,柳汐浀向风景信投去一个眼神,他立刻起身。
「不必了,我脑子清楚的很,没醉。」殷霞玥沉声拒绝,踏出的脚步真如她所说没有半点杂乱。
「明日就拜托你了。」说完这话,不等柳汐浀回应她便施展轻功,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那隐没在黑夜的孤寂身影,柳汐浀轻叹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夜空,琴声悠扬,繁星满天。
回到宫里的殷霞玥,一如她出去时的悄然无声。连夜行衣都懒得换下,她一头栽进柔软的被窝。
「一年了……你连来梦里看我一次都不曾。」她缓缓闭上眼,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或许今晚,她就会梦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