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屏东人,住在一个说了你们也绝对不会听过的乡下小镇。因为办了提早入伍的关系,所以毕业後两个星期就入伍当个菜兵去了。
过了一年煎熬又令人怀念的军旅生涯之後,回到屏东休息一个月,然後毅然决然的跑到台北工作。
台北的房租贵的吓人,物价也是,但是薪水却没有比较高,而且工时也很长。
每一天上班准时打卡,下班钟声响了,大家却只会问今天要订哪一家的便当。
跟我想像中的台北完全不一样。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了,我突然起了离开台北的念头。
不如就回家去吧。
这个念头一天比一天更强烈,在某一天,我甚至打算跟经理谈离职这件事。
可是人生就是这麽奇妙,在那一天的中午,我搭电梯到一楼拿大家订的便当(因为全公司我最菜),然後看到一个女生。
对,就是这个女生。
一个短发的女生。
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型,她没有一头飘逸的长发,没有至少C的胸部,没有170的身高,没有清秀的气质,没有我所认为梦想中的女朋友该有的东西。
可是她的笑容,让我砰然心动。
她短发,可是短发非常适合她的脸型,让她有了一种活泼俏丽的感觉,不过她的表情很冷漠,似乎告诉大家别随便靠近她。
因此那天在一楼看见她的时候,一开始,我完全不敢靠近她。
我工作的地点在一栋办公大楼里面,接近中午休息时间,一楼聚集了各楼层拿便当的人,我於是与别公司,跟我同样是菜鸟,因为天天下楼拿便当而认识的人聊天。
过不久,公司订的便当到了,然後我发现短发女生她们公司也订了同一家便当。
送便当过来的阿伯大喊公司的名字,我走向前去拿便当,阿伯又大喊另一家公司的名字,短发女生走过来拿便当。
这家便当非常受我们公司欢迎,因为只要买便当,夏天会送红茶,冬天会送汤,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除了便当之外,还有另一袋饮料或是汤要拿。
短发女生的公司大概订了二十个便当,所以也代表有二十袋红茶要拿。
她很瘦,这一点我从她的小腿明显看的出来。
我很怀疑她纤细的手臂能不能够承受二十个便当跟二十袋红茶的重量。
当下,看着她皱起眉头,我说:「我帮你拿便当。」
我没有等她说话,右手一起拿着公司订的十个便当跟十袋红茶,左手奋力拿起她们公司的二十个便当。
干,真他妈重。
她看着我,对我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笑容完全赶走了她脸上的淡漠,而且她有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多了一分稚气,与她的短发非常相衬。
就在这个瞬间,我的心里出现了异样的感觉。
「谢谢。」她的声音,意外的好听。
我跟她一起搭电梯,我的双手因为提着该死重到翻的便当跟红茶,根本没力气按电梯。
「你到几楼?」短发女生问。
「你楼上那一楼。」我回答,左手已经用酸痛在对我抗议。
她帮我按了电梯,但是人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所以我的左手抗议的程度以每秒钟增强。
「会不会很重?」她问。
我挤出笑容,看着在她脸上画着淡妆的双眼,出自於根本不值钱的男人气概:「不会。」
才怪。
当电梯门关起来,上升的刹那,我差点感谢上帝,但痛苦的时间还没结束,我的公司在六楼,她的在五楼,但是就是有人很懒惰,连二楼也在按电梯。
所以在我放下她的便当之前,电梯停了二楼、三楼、四楼。
我差点没把我手中的便当砸到坐到二楼那人的头上。
「会不会很重?」电梯到了三楼的时候,我忍不住呼了一口气,她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
这一次,我摇头:「离很重还有段距离,但是如果电梯直接到五楼会更好!」
她因为我的言语噗嗤笑了出来,但随即伸出手,把手伸进塑胶袋的提环里:「我自己拿就好。」
我跟她的手指接触的瞬间,我的心脏好像被电到,突然漏了一拍,更神奇的是,在这个瞬间,我的手突然不、酸、了。
Magic──。
我直接拒绝她:「不行,你拿不动,真的太重了,这麽多便当,你们公司怎麽只叫你一个人拿?」
她没有把手拿开,使力提起便当,帮我分担了一点重量,原来她面无表情的时候感觉很冷漠,但却是个贴心的女生。
「有一个同事本来要跟我下去拿,但是他突然肚子痛,跑去厕所。」
叮一声,五楼到了,刚刚才想电梯可不可以动快一点的我,突然希望这个电梯可以慢一点。
「到了,我拿就可以,谢谢你。」
我没有说什麽,但是手没有放开,陪她走出电梯门外,用身体挡住电梯门,把便当放到她们公司门口地上的时候才放开手。
「谢谢你。」在我走回电梯之前,她给我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没用的我,因为这个笑容,心脏漏了三拍。
左手还停留着她手指的触感,这种砰然心动的感觉,自从高中之後,就没有品嚐过了。
把便当拿回公司的时候,脑海已经充斥她的笑脸,而辞职这件事,顿时烟消云散,心里只期待着明天可以在楼下再遇到她。
上帝是个顽皮的孩子,当他想对你开玩笑的时候,你怎麽样也阻挡不了,但是上帝这个孩子,偶尔也有可爱的时候。
例如说,他听到我的心声,让我在等捷运的时候就遇到她。
她跟我一样,搭捷运板蓝线回家。
晚上七点半,我结束今天的业务,简单收拾一下,拿着公事包,走到捷运站里,排队等待捷运的到来,当我准备滑手机度过等待捷运的时间时,她的声音在我身边出现。
「今天真的谢谢你。」她说,脸上带着笑容。
她的笑容,好可爱。
我笑了笑:「小事。」
然後她开启话题:「你是台北人吗?」
「不是,我是屏东人,你呢?」
「我是云林人。」
我笑笑,尽力隐藏紧张的情绪,该死的心脏,不要跳这麽快!
「你怎麽会想要上来台北?」
「想说台北工作机会多,上来台北试试,你呢?」
「我也是,你自己一个人住吗?」
「对啊,租屋。」
「台北房子好贵。」我感叹。
「嗯啊,你也是在外面租房子?」
「嗯,我在台北没有亲戚。」
「你租在哪里?」
「土城,你呢?」
「板桥。」
「板桥不便宜耶。」
「对啊,但是我觉得很方便,所以就租下去了。」
「你是云林人,那你在台北有朋友吗?」
「很少。」
「那你假日都去哪里?」
「待在家,不然就回云林。」
我点点头:「板桥到云林还不算太远,我就很懒的回家。」
「那你假日都去哪里?」
「找事情做,有时候去运动,有时候看电影,有时候买书回家看。」
「一个人?」
「是啊。」我拿起手机:「加个line,如果你假日没有回家,我们两个异乡人可以一起出去玩。」心跳猛烈加速,该死的手,不要抖啊!
令我松一口气的事,她欣然答应。
加完line之後,我好奇问:「你上来台北多久了?」
「差不多快半年,你呢?」
「我也是,大学毕业,当完兵就马上上来了。」
她有点讶异:「你这麽小?」
我苦笑:「我承认我的长相跟我的年纪不符。」
「所以这是你第一份工作?」
「正职,大学有打工过,你呢?」
「我大学之後在云林工作两、三年,之後才上来台北。」原来她年纪比我大一点。
这时,新埔站到了。
「我到站了,掰掰,之後聊。」
「好,明天见。」
她又露出了可爱的笑容,让我的心脏再次漏了一拍。
「明天见。」
过了两站,当捷运抵达板桥站的时候,手机传来叮咚一声。
「今天真的谢谢你。」是她。
看着手机上的Line,我的心跳竟然又加快了。
「昨天晚上去哪玩?」隔壁的同事站起身来,问。
我抬头看着他:「没有啊。」
「那你今天怎麽这麽常打哈欠,昨晚没睡好?」
「嗯,昨天有只该死的蚊子。」昨晚有个很可爱的女生,跟我line了整晚,我很想睡,但是舍不得睡。
「哦,原来如此。今天想吃哪家便当?」
「你们选吧。」我拿出抽屉里的菜单,里面有接近二十家附近提供外送服务的面食馆、快餐店、便当店。没办法,这就是最菜的人的宿命,要帮忙订便当,还要拿便当。
不过我今天的心情是愉悦的,因为我希望在一楼遇到她。
结果今天非但没有遇到她,公司还订了二十五个便当,让我提到手快断了。
什麽,你说我昨天不是帮短发女生拿便当,左右手加起来提三十个,比今天还多?
废话,人家是短发俏丽妹,地位不一样。
让我失望的是,她们公司今天下来拿便当的是别人。
带着失望的心情,拿着便当回到公司,坐在座位上准备吃饭,拿手机滑一下时,Line有通知。
对,是她。
她说她今天没有订便当,但是有带面包吃,不过没吃饱。
「那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面店不错吃。」
「好啊!」
温热的便当还放在桌上,肚子传来饥饿的咕噜声,为了女人,我亲爱的肚子,你就忍耐一下吧。
我到一楼等她,她很快就出现了。
虽然我喜欢长发的女生,可是她成为那个唯一的例外。
她真的好可爱。
我们两个人并肩走向我说的那间面店。「我很喜欢吃这家面的乾面,然後叫一碗馄饨汤,超赞的,你等一下可以试试。」
「乾面吗?」
「嗯啊,我觉得最好吃是乾面,麻酱面也不错。」
「那就吃乾面好了。」
花五分钟走到面店之後,我们幸运地在角落找到位置,然後点了两碗乾面,两碗馄饨汤。
坐到位置上之後,我们开始聊天,聊公司,聊大学,聊上来台北,然後聊这个周末出去看电影。
在聊天的过程中,我觉得我砰然的感觉,更强烈了。
她的一颦一笑都可以牵动我的心情,当她眉头紧皱时,我的心头也揪起来,当她露出笑颜时,我为她脸上的笑容心跳加快。
该死的,我这是怎麽了?
这种情绪强烈的让我觉得可怕,人家比你大两岁,不会喜欢你这种身无分文的屏东乡下人,人家喜欢的是有肩膀,有经济基础,可以依靠的男人,不是你这种穷小子!
我努力压下对她的强烈情绪,尝试像是个朋友一样跟她聊天。
「哇,这个面真的好吃。」她吃了一口之後,惊讶的表情让我笑了。
「加点辣会更好吃。」我加了一匙豆瓣酱。
因为中午休息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我们吃完面之後,就回到公司去,但是在一起搭电梯的时候,相约今天一起坐捷运。
日子开始变的规律,中午跟她出去吃饭,下班一起坐捷运,晚上用line聊天。
我很满意这样的关系,纵使我对她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更强烈,但是我知道我们该维持什麽样的关系才是最好的。
很快,周末到了,我坐捷运到板桥站跟她会合,两人一起到板桥公车站旁边的秀泰看电影。
这是我活了二十四年来,第一次跟女生单独出去看电影,我紧张的心脏好像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一样。
看完电影之後,我们到了对面的诚品书店逛了一圈,讨论电影的剧情,我还买了一本书,朱少麟的伤心咖啡店之歌。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她今天一直走在我身旁,很不真实的感觉,我希望今天永远都不要结束。
但是美梦总是要醒的,在吃完晚餐之後,我们两人在捷运站到别,她往南港展览馆的方向,我往永宁的方向。
看着她的身影,我有了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你不是个可以让她依靠着男人,醒醒吧,不要打坏你跟她之间的关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面挖一个洞,把对她的感情全部丢进那里面。
不过我小看她对我的影响力,对她的感情日溢高涨,我每天都需要把这个洞越挖越大,然後还是一直满出来,满到我整个心里面都是她。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恐惧,似乎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她,会停止运转一样。
可是我知道我什麽都没办法给她,我年纪比她小,没有多少存款,不能给她任何保证。
每一天,我都花费极大的心力压抑着对她的情感,还有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这比当兵时被学长电还感到难受。
这个情况直到某一天,她对我说她想要回云林。
「台北跟我想像的不一样。」她说。
「赚不到什麽钱,不如回家去。」
当下,晴天霹雳,我的世界开始崩塌。
「嗯,要付房租,生活费,其实在台北生活不容易。」我的心情沉重,不希望她走,嘴里却说:「回家里可以跟爸妈一起住,照顾爸妈,住在家里开销也比较小。」
「对啊。」她点点头。
干,别走。
「所以你打算什麽时候回去?」
「房租结束吧。」那还有五个月的时间,我还有五个月可以看到她,但也代表着,只剩下五个月。
「你呢,打算一直待在台北吗?」
我是因为你,才继续留在台北。但是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看之後有没有更好的机会吧。」我努力让脸上出现笑容。
她点点头,我跟她之间的气氛顿时变的沉重。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不想她走,但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很快,五个月过去了,她对我说,她已经跟房东说她不续租了。
我知道,离别的时刻已经到了。
我不想她走。
「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我说。
她看着我,点头:「好啊。」
晚上,就是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常去的一家义大利面餐厅,她很喜欢吃这家的白酱义大利面。
吃完面,上甜点的时候,我从公事包拿出一本书,艾米的山楂树之恋。
「这本书,送给你。」
「谢谢。」她收下了。
这一本书是悲伤的爱情故事,我送她这本书的原因是,我就像是深爱书里静秋的老三一样,深爱着坐在我面前的她。
她看着我,手里拿着小汤匙,却没有舀奶酪吃。
我看着她,也没有胃口吃黑森林蛋糕。
算了,管他的,就说吧,至少在她离开之前,对她说我对她的心意。
「Jenny。」这不是她的名字,我怎麽可能对你们说她真正的名字。
「嗯?」
「其实,我…」心脏乱跳,我觉得我全身都在发抖,该死。
「嗯?」
「我…」嘴巴,快动啊!
「嗯?」
「我…不希望…你走…」
她沉默。
我的心顿时被轰炸的遍体鳞伤,那就这样吧,早已预料到的结局,既然如此,就把对她的感情说出来吧。
「我…喜欢你,从第一天看到你开始,就喜欢你了。」
「嗯。」她看着我。
「我…你…」我顿时词穷。
「我希望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她看着我,舀了一口奶酪。
「嗯,这个奶酪还是那麽好吃,如果我回去之後吃不到怎麽办。」她岔开话题。
虽然早就知道结局,但是这种感觉还是非常让人感到难受。该死的他妈的天杀的难受。
我拿起桌上的帐单,准备去付钱,根本没有胃口吃那块该死的黑森林蛋糕。
但是她叫住我。
「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啊?」
「你希望我留下来?」
「嗯。」我轻轻点头。
「多希望?」
「比中乐透头彩还希望。」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然後呢,为什麽希望我留下来?」
「我想看到你,每一天都想。」
她又沉默,我又难受。
最後,她又舀了一口奶酪吃。
我吞了一口口水,逼自己说出那句话:「留在我身边,好吗?」
她用狡黠的眼睛看着我,嘴巴笑了,眼睛弯成一条桥。
「你说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