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指挥如我,也知道牧谦行确实掌握这门学问的精髓──可也因为那分应当完美的流畅,使我察觉那一点点不对劲地缺陷。
当第一个音符滑出,牧谦行定住的双手行云流水地滑至两侧,尔後左手停住,随着微弹的旋律,右手轻轻的搧、拨。高音一下,双手齐举至眉,正要重重的下点时,是我第一次看出不对──理应同时点下的重音,右手却硬生生迟了一会,力道也不同於左手的果决有力,而我确定牧谦行的惯用手并非左手,他的动作就像是,难以再施加多一点的气力在右手上,只是略带轻柔地挥过。
我与他的距离不远,锁定了不对的点之後,一次又一次快速带过的右手动作让我更加确信那微红的食指铁定有伤。
歌曲到了尾声,牧谦行眉头微皱,原先笃定施力的右臂已经开始放松、颤抖。终於,最後一个滑行尾音结束,他的双手手腕转了一圈、握起拳头,而後放下,若无其事的看向我,已经微勾的唇角看见我的目光後敛下笑脸,走下司令台。
「升旗,向国旗敬礼。」
升旗歌播送,国旗随着乐音缓缓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之後我就因为司令台顶部的遮挡而看不见那面飘扬。
待两位旗手开始绑绳,曲子也划下休止符,「礼毕,立正。校长致词。」
将手中的麦克风交给校长,而後向後转,也步下阶梯。走到司令台後方,牧谦行就站在那儿。
「你就别跟我扯什麽那是蚊子叮的。」那蚊子八成跟人脸一样大才会肿成这个样子。
他逃避似地将双手插入口袋,「被亭亭发现了啊,其实我本来打算说是好大一只蚂蚁啃了我一口。」
我向他走近几步,他倒也没有闪躲,只是眼神有些飘移。任凭我拉出他的右手,瞧见甚至有些瘀血的伤口。
「......去保健室。」我沉声。
「我把针拔出来了,没事。」他漫不在乎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是蜜蜂叮的伤口──
「你是打算放着让它烂?你怎麽知道遇到哪一种蜜蜂?」我再次夺过他的手,两指夹住他肿起的食指,作势要使劲一掐。
「我又不认识牠们,怎麽知道会是──」
「你要我顺便把你拖出去校外大医院还是去保健室?」眼见校长已经开始作结,我暗暗埋怨他难得地话少,作出最後威胁的同时准备返回岗位。
他叹了口气,一副拿我没辄的模样,「我去。」
*
折回司令台,在我步回主席台後,校长又说了数句便结束,「感谢校长教诲。教务处报告。」
等到每个处室、教官室都轮过一次,最後一个报告的是学生会。蒲御蘅从我手中接过麦克风,说了几点新规定、须注意事项云云,还有新任学生会干部选举,言简意赅。
取回他递来的麦克风,我忍不住道:「期望学生会能让学校更加完善,同时兼顾各项措施的实行品质及......」
「透彻分析与深入了解。感谢大家的配合,今天的朝会到此结束,全体立正!稍息!原地解散。」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立即四散,喧哗声不受控制的宣泄而出,我放下麦克风,呼了口气,回过头,蒲御蘅仍在原地,眼中有一些,我所不明白的情绪。不等我作出反应,他旋身离开。
......嗯?
我转正身,取回书包。该出校的时间也到了,找出书包里的外出单,我正准备从台上跃下,蒲彤禾就出声喊着了我。
「芷──」
「要出发了?」与蒲彤禾、北辰敞一块前来的孟荏晰问道。
「是阿,要去校门口坐车了。那我先走啦──呃,北辰,你头发这里卡了叶子。」我指着自己头上的相对位置。
「真的啊?真糟糕。」他拨着自己的头发,「芷你有没有看到牧阿?他没有回来班上的队伍。」
我调整书包背带,一跃而下,「他喔,被蚊子蚂蚁蜜蜂咬了,大概在保健室里奄奄一息吧,你们等一下去听听他的遗言吧。」
「好可怕的感觉──辰辰你的叶子在这里啦!」蒲彤禾垫起脚尖,伸长手拿下那片树叶。「芷你要加油喔,要拿第一名回来!」
「这目标对俞芷也太简单啦稻子。俞芷,不要给人家太大的压力,明天见。」北辰敞咧开嘴,露出白灿灿的牙,笑得阳光。
孟荏晰也给了我一抹微笑,摆了摆手。
「看我明天抱奖杯回来阿,再见──」
*
坐上老师的轿车,车子缓缓行驶,正副驾驶座上的老师聊得愉快,我也乐得在後座看着窗外发呆。
校墙慢慢後退,我把手撑在车窗框上拖着下巴。突地,一小片阳光异常刺眼的射入我双眼,快速闭起後再次睁开、定睛,墙边的一棵树上绑满了纸笺,阳光照向白纸笺反光进入我的眼睛。
一树翠绿上缀满雪白纸笺,迎风飒飒摆动,很美──
几个大字几乎是下一秒映入我的眼中,令我有些动容的心顿时冷却下来。几只应是蜜蜂的黑色物体在纸板上爬行,四个大字依序是:望你早归。
嘴角抽动,同时惊觉──迟到、蜜蜂螫的伤口、北辰敞发上的树叶──
无语地拿出手机,打开讯息匣,打了几个字,皱了皱眉,按住删除键,又打了几个字......反覆了几次才闭起眼,毅然决然戳下传送,马上把手机丢回书包,愣愣地盯着外头倒退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