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和室里只放了一张桌子跟两个椅垫。
银发男子看着娴静端坐在他面前的女孩,她彷佛一尊不知悲喜的娃娃,是上天最精致也最脆弱的一样作品,任何想要伤害或玷污她的人,都是在逆天。
「杀过人吗?」
赛莲看了看飞腾过窗外的几只乌鸦,久久才轻应了一声,「嗯」
席巴挑起眉头,「谁?」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女孩挽起落到胸前的发丝,轻柔的说,「我自己。」
男人愣住,「为什麽?」
「要用心脏,换我妹妹。」
心脏?揍狄客家从没收过这麽没意义的报酬。
「所以我可以理解成,你是为了救人而死。」
赛莲歪头想了想,「嗯」
「老实说。」男人把女孩垂涎已久的茶点推到她面前,水蓝色的眼睛自以为隐密的不断在桌上流连来去,搞得他也无法好好专注。
「这个答案比你说你从没杀过人还糟。」
糕点是很漂亮的抹茶果冻,上头还用奶精勾勒出一只可爱的白兔。
「自杀是作为一个杀手最不该做的事,这代表你在危机关头最先想到的就是牺牲。」怀抱着那些可歌可泣的伟大情操是无法杀人的。
赛莲开始端详乘果冻的小盘子,低眉歛首的模样很是乖巧,席巴顿了顿,再开口时语调似乎变得没那麽严厉。
「杀手可以逃可以失败,可以伤害与任务无关的人,只要能够活下来,怎麽样都没关系。」
赛莲的眼神闪过一丝迷茫,「只要能够活下来…」
「怎麽了?」
这跟蜘蛛教得不一样,「没事。」海中生物的记忆力不好,她老是忘记幻影旅团已经跟她没关系了。
「明天我会给你安排一场试炼,如果通过就正式赋予你杀手的身分。」席巴淡淡瞥了一眼女孩捧在手上却从没动过的甜点,「没通过也不用担心,你依然是伊尔迷带回来的客人,想待多久就多久。」
优胜劣败,赢了就是家人输了就是客人,对於在更加弱肉强食的大自然里活了一百多年的海妖来说,揍敌克家的现实非常合理。
赛莲点了点头,然後就被远处基裘的声声呼唤叫出去了。
「觉得如何?」席巴微微偏头对着右边的角落说话,一个绑着粉色双辫的高大女人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目前还看不出什麽特别的,除了过分漂亮这一点。」
「我倒是觉得她没有伊尔迷说得这麽简单。」不管是说到杀人时的毫无畏惧,还是那双从不闪避他的清澈眼神。
「您好像挺满意的?」
「满意吗…我只是好奇她不吃那盘甜点是因为察觉有毒,或单纯运气好不想吃。」敏锐的洞察力跟强大的气运,都是身为杀手很必要的。
「需要我去试探一下吗?」
「不用了。」还不确定她的死而复生有什麽条件限制,若真把人弄死了未免有点可惜。
「反正一切明天就会知道了。」他很期待呢,这个可能会赶上他们,甚至是超越他们任何一人的杀手。
因为真正可怕的人不是敢於对别人残忍,而是对自己百倍千倍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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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溢出的生命能量称为「气」,有意识地使用「气」进行攻击或防御的能力则称为「念」。
身为揍敌客家的一员,学习念力是件理所当然的功课,当身体锻链到一个程度,便会开始有系统的学习念力。
但赛连当然并不被算在这一环里。
因为她跟揍敌客家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所以醒来後莫名回到那片她朝思暮想的海湾,她其实比谁都要高兴,即便很快就能从空气里的气味辨别出这只是个幻想,也不妨碍她在看见几个姊妹时露出欣喜的笑容。
「赛连。」她们优游向她,表情并不轻松,赛连注意到她们原本柔亮的长发被剪去大半。
原来是那个时候吗?
「我们把匕首给爱丽儿了,但她不肯动手...」
匕首给她了?
赛连第一时间游出海面,场景置换,像瞬间移动般她突然就出现在那艘陈载着妹妹心爱之人的大船上。
不容她多想,依循着气息她努力挪动并不灵敏的步伐。
房间里美丽的红发少女正在与少年做最後的诀别,床头烛火摇曳,真正的光源其实是从窗外透入的月光,倒映着海面的波光粼粼,让少女皓白的侧脸更温柔,也更哀伤。
她即将为他的幸福付出性命,但面对这份真挚到悲痛的爱,少年却安然熟睡着什麽也不知道。
牺牲就是无关回报,也不需为人所知,在旁人眼里看来或许很困难,对当事人而言其实很简单。
因为爱他已经是如同呼吸一般深入生命的日常。
「赛连?」爱丽儿惊讶地回过头,她沉默了一会,与自己相仿的蓝色大眼带着乞求,乞求与她共生於一片海洋的姊妹不要阻止她的死亡。
赛莲点点头但又摇摇头,然後伸出手,「至少、由我来。」
爱丽儿犹豫着慢慢递出匕首,赛连走向床边,但并没有把刀对着自己的亲妹妹,而是掀开安稳保护着主人睡梦的床帘。
「赛莲不要!」
她听到妹妹的惊呼声,神情应该是被背叛的不敢置信。
她会恨她吧。
但这本来就是个不管填下什麽答案都是错的选择题,因为所谓的牺牲,其实就是自私的不想当被独留的那个。
掀开床廉的手腕被一把抓住,一个轻巧的使力就把赛连拉了进去,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看来这就是你的选择。」嗓音优雅,轻笑时胸腔都跟着共鸣,像是海边贝壳的沉稳回音。
少年低下头,亲昵地与怀中少女额抵着额,在看到赛连眼中的震惊时,连一向古井无波的黑色眼睛都带上笑意。
「赛儿,做得很好。」他拂开少女脸上的发丝,拉着她的手腕,像当初教她读书写字时一样,轻轻将匕首引导到自己胸口上。
库洛洛微微一笑,「现在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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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很痛苦,浑身都像在发烫,尤其胸口一直有股难以宣泄的灼热。
当赛连终於耗尽全身的力气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手中就跟幻象中一样拿着一把刀,还染着鲜血,而她脚边就倒着一个陌生男子。
赛连茫然的松开手,刀子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吭锵声。
「你杀了他。」伊尔迷站在一边,像是在研究什麽弱小生物,不管是痛苦还是死亡,他都只会像这样站在旁观者的位子静静看着。
「嗯」
几乎是回答完的瞬间,女孩便再也支撑不住的不支倒地,但伊尔迷及时伸手轻轻将她抱起。
「杀人很简单吧。」怀中的人柔软纤细,不管是滚烫的肌肤还是因为痛苦而揪紧的眉头,都在彰显她的弱小。
她现在情况很危险,或许是他们运用念制造出的幻想冲击到他的气了,她竟然强制开了念。
你究竟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麽呢?小桃。
「嗯」赛连闭了闭眼睛,「但很难受。」她只是不被准许再当自私的那一个。
「...是吗?」
女孩的眼神没有愧疚的闪避,也没有亲手抹去一个生命的恐惧,玻璃似的水蓝色倒映着这弱肉强食的世界。
流星街、天空竞技场、揍敌客家,没人认为杀人是错的。
为了自由、为了有趣、为了金钱,背後的动机总归起来也只是有着无法满足的慾望。
而她纤细的不堪一握的双手,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力量,都像在诉说----
她只是为了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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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抱歉这次拖了这麽久,最近有点儿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