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两人皆沉默下来,各自低头,默默吃完这个气氛诡异的下午茶,便一同起身离开了茶园。
从茶园出来时,天色尚算光亮,蒋之博却不顾她的推拒,以安全为由,坚持要送她回家。
因为Hyatt茶园离叶家有好一段距离,他本想帮她叫计程车,却被她坚决拒绝,末了只好退而求其次,转而护送她搭港铁。
其实叶月心里依旧是不愿意的,然而蒋之博平日很好说话,这种时候却异常固执,与她僵持良久,终於还是逼得她妥协了。
就如她所想,这趟港铁之旅尴尬到不行,两人始终保持着一个人的间距,连闲聊都不曾有过。若是有人从他俩中间经过,想必都不会猜到这二人竟是认识的。
直到他们下了车,人已站在她所住的公寓楼下,她正想回头说再见,才又听见蒋之博的声音。
「师妹。」
听得这声半沉重半安慰的叫唤,叶月微微怔然,好一会儿才掩饰似的拢了拢长发,朝他笑笑。
「怎麽了吗?」
「虽然你刚才说不会怪我,但我想了很久,觉得你还是该怪我的。最少,你有怪责我的资格。」
听了这话,叶月彻底安静下来,就那样站在原地,望着这个在她面前从来都只会与温和美好挂鈎的学长。
「我没办法为你而留下,可是……总有那麽一些事,是我能为你做到的。」
他边说边牵起嘴角,勾出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弧度,右手则在裤袋里翻找,最後翻出一把似曾相识的钥匙。
甫看见那把钥匙,叶月立时就蹙起了眉。
「那是……」
「画室的钥匙。」
果然如此。
叶月心中自然而然昇起了这四个字,然而与此同时,新的疑问亦随之冒出──蒋之博为什麽要在这个时间点,把钥匙拿出来?
她并未困惑太久,因为下一秒,蒋之博已经拉过她的手,将钥匙放到她手心上。
「……蒋师兄?」
「未来的一年,画室就交给你了。」他微笑,「租期方面,我会去跟那边反映,在我正式到德国之前都会处理好,你只要安心使用,其他都不用担心……」
他迳自说得开心,叶月却是倏地一惊。钥匙的触感分明是冰凉的,她却感觉手心烫热,脑海更是一片混乱,只得大吼一声,打断他的解说:
「等等!什麽叫画室就交给我了?那是你的画室啊!就算你要到德国去,东西也该搬回家吧?还有、还有……」
见她整个人都语无伦次了,蒋之博无奈失笑,只得抬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冷静。
「你别想太多,就把这当作我的补偿吧,或者你高兴的话,当成是你的生日礼物也可以。以後……我可能没机会再跟你一起画画了,但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一样能画下去,对不对?说到底,我只是为你提供一个画画的场地而已。」
可是,这个场地未免也太贵重了一些。
叶月抿唇,深呼吸了好几遍,好不容易才把这句驳斥给咽回肚子里,眼眶却也再次变得通红,差点又要不争气地落下泪水。
纵然蒋之博说得云淡风轻,但她是明白的。他如此费煞苦心,半强迫性地要求她收下钥匙,只因他对她抱有深沉的愧疚,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甚至比她本人还清楚,绘画能为她带来多强大的力量。
关於这一点,她是直至很久很久以後,回望记忆里的这段青涩时光,才恍然醒悟过来;蒋之博却是在她还懵然无知的时候,就为她铺设好了一条通往梦想的星光大道。
後来叶月一再地想,倘若当年蒋之博没有跟她说上这麽一番话,自己到底会变成什麽样子?是不是依然能坚定地握住画笔,走在这条满布荆棘的路上?
她想了又想,却终於没得到答案。终究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如果,像她和周明毅,像蒋之博和她,说是神开的玩笑也好,既定的命运也罢,总归他们已然遇上,不管日後发生了什麽,产生过的羁绊都不会消失。
而叶月晓得,或许自己还是会为他的离开而不舍,却不会绊住他追梦的脚步。
於她而言,周明毅就像是一团火,教她心甘情愿,一次次为他化身飞蛾,扑向他这团让她遍体鳞伤的火;蒋之博却像水,仿如一汪清泉浇进她内心深处,治癒她无人呵护的伤口。他们都在她心里占有极重的地位,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在周明毅眼里,她既任性又倔强,只要牵扯上婚约,马上就变得比童话里的巫婆还惹人厌。蒋之博却不一样,就算已经见过她最丢脸的一面,他待她的态度始终如一,不曾因她表露的黑暗面而改变过一分一毫。
这麽好的一个人,她怎麽舍得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