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宅庭院中,石桌上放了一盘精致的糕点。
「光瞧着,不吃?」
午後的云朵一会儿遮去了日光,一会儿又透了整个晴空的亮。
顾芙遥只是倒了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你这样喝茶水,我还当你是在灌蟋蟀呢?小心点,万一从你口中跳出了几只蛐蛐儿,可别吓到了我!」顾昔繁展着手里的书卷。
「小孩子,都爱吃甜食的。」放下杯,顾芙遥忽道。
「所以罗!你爱吃甜食嘛!这没错。」
顾芙遥白他一眼,移开了糕点换上了盘棋。「陪我下棋。」
「不要。你下棋胡乱下下都能赢我,换一样,吹首曲子给我听听。」
「你是故意的。」顾芙遥瞪着他。
「你也是,彼此彼此!」顾昔繁阖上了书。「以往你都捱不住家里净是往外跑,现在怎麽着?连上街也不愿意了吗?」
她支着下颔,摇头晃脑叹着气。
「以前都不觉得,日子怎生这般难熬?看什麽都很无聊,连上街也无趣。」伸出手指头,哗啦啦地搅动着棋。
「黄公子邀你出城骑马啊!」顾昔繁故意说道。
「得了,别说他。」顾芙遥一脸厌恶,「他对我说起话来,越来越没规矩,没一句话是能听的。」
「谁让你老拿着理由拒绝亲事,黄之撰就越想你忘不了紫狐,说起话来也就益加忌妒的不择口没分寸了。」顾昔繁将她不安分的手自棋盅里拎出,「你的熊牙链呢?还是找不着吗?瞧你都快将整个顾家掀过来了。」
「没啊!该不会给老鼠叼走了……谁!」
顾芙遥感觉到气一轻震,回头一看,口中斥道。
庭院里冷冷清清,除了她俩外无人影人声。
「怎了?」顾昔繁跟着她看过去,什麽也没有。「你莫不是看错了?有人吗?」
顾芙遥狐疑皱皱眉,明明她就感觉到有气息在身後出现。嘟了嘟嘴,「可能我多心了吧,没事!」
「老鼠精吧!我想可能是叼走你链子的那只。」顾昔繁笑猜道。
「我随口说说的嘛!谁让我真找不着。」
找不到熊牙链,这真有些麻烦了。她一直回忆到底会把它塞到哪去了,怎麽自己这麽会藏东西?
拿了几枚棋子转在手中,丢一枚接一枚,丢两枚接一双。
倚着桌沿,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哥你说,爷爷最近是不是有些怪?我瞧他脸色阴暗不明的,可又像不是针对我的。」
「真不是针对你的?我看他是为了道观的事烦心吧!听说为了要接替掌门人道观内部有纷争。这也好,我看爷爷一时不会把心思放你身上。省得你逃到尼姑庵里我都不知道。」
「不管我最好……」
顾芙遥手里的白子瞬间急射出,让顾昔繁连眼都还没眨下时,白子叮叮落地的声响好生清脆。
「谁?出来!」她寒着脸道。
一个人自远远的墙角边低头站出,莹白的脚上没穿鞋,紫袍紫衫,松散挽上的髻束着一条淡淡的紫带,好似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可以漾成一汪的紫意。
顾芙遥撑大了眼看着他,不敢置信地狠狠倒抽了一口气。
顾昔繁看着那人弯身拾棋,疑惑道:「他是谁啊?」
「紫……」顾芙遥像是喉头般沙哑地艰涩吐出一字。
「就是他?」
顾昔繁眼也不转的看那人,拾起了一手的白子慢慢走来,脚步很轻,脚上像是不染脏的乾净,他的眼里是一双朦胧的紫,让人看了飘飘然地。毫无可挑剔的俊挺五官,是让世间人看了心醉的淡然。
紫走到顾芙遥面前,将棋放进了棋盅里,眼底看着的是顾昔繁。
「你好,我叫紫。我是芙遥的朋友。」
「我知道。初次见面,我是小芙的大哥,我叫顾昔繁。」顾昔繁起身看向面色泛白的她,「我倦乏了,先回房去歇会儿。你别忘了,爷爷傍晚会回来。」
「……好……」
向紫略一点头,顾昔繁走出了庭院。
「我刚从月南山上下来。」紫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冷冰冰的。「只是想偷偷看你一眼,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你没去雾西山?」
「下了山,正要去。」他看着她的侧脸,她的眉眼。「你若不高兴,我现在马上走。」
「傻子!」
「啊?」
「你为什麽要来见我?为什麽要被我发现?」
「……我不是故意的,我……」
顾芙遥一转身,再也忍受不住,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你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见你……」
紫愣住,本以为她会把他轰走。全身一僵,这才慢慢地将手臂收合,拥住了她。闭上眼,脸颊贴在她的髪间,感受着往日的气息与温暖。
等到紫的前襟湿成一片时,顾芙遥才咬着唇,推开他。
「你见到我了,赶快离开。」
紫皱了眉,眼里都是依恋。低垂了头,迈着脚步转身走,可是一步步都有如千万斤沉重,举不起,踏不开。
顾芙遥在他身後,进一步,停一步。
她对哥哥说的容易,此生此世不再见紫,愿意就这样忘了他,她以为她可以做得到,她也以为她只是喜欢与他在一起的感觉,但没有想到,她真的将感情放进去,她真的心痛到不成自持,不愿意再见他背着她离去的身影……
走了数步之後,紫回身看她。眼底是孤伶伶的难以割舍。
顾芙遥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麽,不知道该做什麽。
我们,该怎麽办呢?
我舍不得让你走,却又不放心让你留下,更无法容忍的是也许这一别,就无法再相见。
她颤抖地伸出手,朝着他。紫讶然,接下了她的掌心。
「留下来陪我,到黄昏好吗?」
话一出口就是没有环转的地步了,总算她是确确实实地明白自己的心意,想对自己残忍,可以;对他残忍,她狠不下心。
「你不怕?真的,可以吗?」紫揉着她的手,像是在确定这场真实度。
顾芙遥点头,这一点头也点落了一颗豆大的泪珠。
「你不来我不会知道,我竟然是这样的想见你。想得心都发疼了。」
紫伸手接下了她的泪水。
「我的心也很疼,我很害怕会不会有哪个夜晚,我的胸口会痛到爆裂?这种感觉令我好难受。」
她望着他掌心的眼泪。
「哥说,这叫挽涙,一个男人只可以为自己心爱的人挽起泪水,希望她不要哭泣。」
「我不希望你流眼泪,我也不要你难过,我喜欢看见你的笑容。」紫牵着她在石椅上坐下,「你有个好哥哥,他待你好,我会待你更好。」
「这种事情不好比的。」顾芙遥解下腰间的笛,拿过另一方桌上的糕点。「你吹笛给我听,我请你吃点心。」
「你还不会吹笛?」紫轻笑着。
「谁能比你吹的好?连哥哥也比不上。」
伴着她期盼的眼神,紫悠悠然地吹扬了笛声,他的神情轻轻淡淡的,像是在享受着自己创造出那种雅致的音律,曲音很缓,慢慢的回荡,细细的吹拂,跟着风溜上了树梢,跃下了水池,一点一滴绕着回廊穿越了连琐雕花,飞上了屋顶,奔向了蓝天,再从高高的云间探看下整座顾府,风一停,旋律转了一圈又回到他们所处的庭园,回到了她眼里止不住的莹亮水漾。
紫缓下了音韵,手伸向她。
「这是挽涙,挽了泪,你就不该再哭了。」
「我没有掉眼泪,是你看错了。」
顾芙遥拉起袖子掩了脸,片刻後除了一双眼通红外,她笑得晶灿耀眼。拿起了盘中的小胡桃糕递至他嘴边,「嚐一口。」
紫一口吃下,顺势舔了下她指尖,惹的她脸红娇笑。
「好吃吗?」
「好吃极了。再喂我一块。」
没多久玉盘上就见了底,乾乾净净的。
「吃完一盘就够了,要不然我怕你撑死。」顾芙遥捏着他的脸说道。紫也不甘示弱地擒着她尖巧的下巴。「撑死了也罢,你要负责。」
她拉了他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的啃着、咬着。
「抱我好吗?」
紫抽出了被当食物的指头,张开了双臂将她抱个满怀,毫无空隙。
「紧一些。」感觉到手臂的紧缩,她埋首在他怀间。「再紧一些……」
「再用力,会让你不能呼吸,勒死你的。」紫在她额间烙下一吻。
「不能呼吸也好,就不用呼吸了。」
顾芙遥感受他的体温、他的身体、他的心跳,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她的手在他身後环抱住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好似希望两个人就此揉合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你说我是个傻子,你也傻傻的。要呼吸呵!」
紫低头寻着了她的唇办,温柔的辗碾着,唇舌交缠,品嚐对方是世界上最甜蜜的芬芳。
总觉得只一闭眼,再睁眼时太阳却已向西落下,满天满地是红橘交织的晚霞,天际像是要被火燃烧一般,鲜艳的吓人。
顾芙遥的脸上眼底也映了红霞,瑰丽一片,让他移不开眼睛。
「黄昏了?」
没有见着他的日子对她来说是度日如年,一旦他在她眼前,时间竟像飞梭一般,这样奔的快了,她不是才刚刚见到他吗?怎麽已经黄昏了?她还有好多话还没有对他说……
「黄昏了。」紫抱住她的手放不开,也不想移。「我不想走。」
顾芙遥的手,却渐渐松了。
「走吧!快点!」
「你不希望我走的,不是吗?」
「对!我不希望,但是我们没有办法……」
「毫无办法吗?你会使用法术,难道没有任何一种符咒,能压住我身上的气息?不让人发现我不是人?」
闻言,顾芙遥脑中灵光一闪。
「符咒?」
「没错!」紫看着她的表情,「真的有吗?」
她垂眼细想,太久没碰触捉妖法术,她记得……是有那麽一招。
「有一种咒术,能短暂的隐去精怪身上的妖气,可是只能维持数日而已。」
「但能多一天是一天,对不对?」这些日子以来,紫总算是露出个最开心的笑容了。
看着他欢欣的面容,顾芙遥不愿意泼他冷水。
「这只有一点点的日子,而且很伤……」
「没关系!咱们试试好吗?我想多待在你身边几天,多看你几日。好不好?快点,万一你爷爷回来就来不及了,你不替我施符咒,我也是不会走的。」
望着紫满眼的期待,顾芙遥咬了下唇,点头,拉着他往内屋跑去。
「等我一下。」她翻箱倒柜挖啊挖的,幸好让她找出符咒。「这个!」
顾芙遥将画着鲜红的符放上桌。抽起了一张念着咒语,往他胸臆间打去。符咒就像是融化般没进他的身体。
「就这样?」他怎麽没什麽感觉?
她苦笑,「你的千年修行实在是太强了,看来非要好几张符咒才能压制住你的气息。」
「那再来!」紫的笑容满面到第十张符打进他身体时,以悄悄地灭了下去。「还有妖气吗?」
「还有一点……」
他握住了她的双手,像是在给她最大的勇气,要止住她不忍的颤抖。
「不怕!再来!」
第十三张符咒加咒语,总让紫身上的妖异气息已完完全全消失,现在的他已经与一般正常人类一样,即便是南海道人站在他眼前也看不出任何破绽。唯一缺点就是他全身气血翻腾,筋脉逆行,此番苦痛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很痛?」顾芙遥抚着他的脸。
「一点也不痛。」紫深吸气,缓下皱起的眉。「这能让我待在你身边几天?」
「五天.这咒术极伤你元神,我不能保证你不会化回原形。你要答应我,五天之後一定要离开我,先到雾西山上。」
「知道。要是化回原身,你可也别在意。」紫在唇边强勾起一笑。
「嗯。」她抱着他,在他怀里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