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克在早上七点的时候起床，当他面对浴室里镜子上的自己时，还一度认不出里头的家伙是谁。昨晚那个看似年纪很轻且沉默寡言的男孩帮他剪发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与他完全不相配的紫色头发上。他知道现在的发型可以搞成各种奇特的颜色，但他还真没想过，有人会「真的」去染一头这样的颜色。不过也有可能那个男生一开始染的是其他颜色，这种难看的紫菜色或许是褪色後的结果。
酥克用右手撩起他头上的一绺发丝，觉得今天的自己变得很不一样。
「这下可好，他把我剪得太年轻了。」酥克喃喃自语，不确定自己该怎麽接受这样的转变。他看起来活像一个十八岁初的少年。他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别人看了会怎麽想？他拨乱自己的头发，无可奈何的拿起刮胡刀。
∞
酥克的新发型在一进到办公室里就造成轰动，他很意外他担忧的事情竟然成为大家口中的赞美。
「哇，酥克，剪头发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锺浩谚是第一个注意到酥克改变的人。他从座位上冲到酥克身边，不断对着他的头发啧啧赞赏。
办公室里原本低着头忙事情的其他人听见他的话，也跟着抬起头来看向他们那边一窥究竟。有些人甚至索性站起来，也走到酥克旁边看个透彻。
「这种发型才适合你嘛！」陈若欣也说。
终於能够靠这次的话题接近酥克，办公室里几乎一半的女老师都站在酥克身边，明明没什麽话好说，却也硬是将自己挤进那个小圈子里头。
酥克头一次被这麽多女性包围，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挪动脚步，终於坐到位子上後，人潮却还是这麽拥挤。因此他决定到外头去避避风头。
酥克站在洗手台旁洗手时，有个人也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使用另一个水龙头。酥克没去费神注意那个人是谁，但从她身上飘散出的浓浓香水味来看，肯定是女的。酥克察觉到这点後就想马上走人，他受够他的发型带给他的早上。沸沸扬扬的早晨。他不想再被拿来说嘴，谁都一样。但就在他关掉水龙头转身离开的瞬间，他想起小法和他昨天的对话。
一个对象。他需要一个对象来忘掉自己对小法不正常的感情。酥克甚至还没有慎重地、仔细地看看旁边的人，就开口了。
「早安。」酥克说完後，对着旁边的女人抬头笑了。但他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有些不自在。不惯於说脏话的酥克，没有在心里咒骂什麽，而是惊呼着。
「早安。」身旁的女人对他露出妩媚的笑容。那个女人不会是酥克想去招惹的女人，他压根儿连接近她都没过这个念头。不是她长得胖或丑，而是──以她的条件和蜂拥的追求者，他不确定他该不该自讨苦吃。喔，是的，还有她的地位。
找一个美艳年轻的学务主任当自己为了逃避情感的临时对象？这绝对、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天啊，绝对不是。
酥克马上就找不到话接下去了。他知道她的身分、知道她的人气，嗯，或许还对她的个性略知一二──完全不好驾驭的那种个性。而重点是，他们彼此从未有过交集。从未！酥克结束了几年前的那段感情後，就完全的对女性不抱任何期待。若非得交谈，他绝对是公事公办。聊天谈心？甭谈。
而学生绝对是个例外，小法尤其是。
酥克缓缓後退，点了个头後就想马上离开。但那个有个性的学务主任周晓蒨却说出了令酥克有些难为和惊讶的话。
「你换发型罗？」
「嗯，是。」酥克突然变得有些毕恭毕敬。周晓蒨就是有办法带给人这样的影响力。酥克很为她的话纳闷。
她怎麽会注意到我的发型变得不一样了？酥克吃惊地揣道。他努力为这事找个适当的理由。很显然，周晓蒨肯定有听到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喧闹声。
「这样的改变……很帅气。」周晓蒨远离酥克的目光，真心但有点害臊的说。
酥克没作声，甚至没有笑容。他因周晓蒨的表现搞得头晕目眩，他没看过她的这一面。害羞？那不可能是害羞。就算是，也不应该会出现在他面前的才对。周晓蒨肯定有男朋友了，酥克不想来参这一咖，这样的事情发展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
周晓蒨察觉到了酥克的尴尬，连忙又找了个话题。
「我们之前都没有机会能够说上几句话。」周晓蒨说。
和你我也不知道能说甚麽。酥克心想。
「你有你的事要忙，而且我想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你。」酥克已经表现出一副有事非得走人的模样，周晓蒨全看在眼里。但她有别的计画。
「怎麽会是打扰？我一直都想找你说话。」她的表情像是酥克的话冒犯了她。
「聊公事吗？」他的口气带有嘲弄。酥克觉得好荒谬。从他和周晓蒨不寻常的交谈开始，整件事情就很荒谬。
周晓蒨笑而不答，开始缓缓地移动脚步，逼迫酥克也跟着她移动。
「我听说你父亲拥有很庞大的事业。」周晓蒨说。这下的口气倒比较像要聊甚麽正事，仿佛她等候已久就为了要接上这个话题。
酥克对外人提起他的家族有些敏感。事业这两个字听起来像是家产。他不答话，等着周佩瑜自己说出她「真正」想说的。这让酥克不禁臆测，是否又是另一个方佩瑜。
「那你怎麽会来学校教书呢？」周晓蒨接着说。酥克松了口气。
「拥有庞大的家族产业是一回事，跟随自己的兴趣前进又是另一回事。」酥克说。「我只能庆幸我父亲刚好是个工作狂，要我继承事业不会等到他退休，而是他真的没了选择。」周晓蒨点点头，了解酥克的言下之意。
「我很喜欢你的坚持。」周晓蒨一语双关，酥克听得明白。
他默不作声，只是跟在她的身旁，然後他注意到其他老师和学生的目光，知道这下误会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以学校谣言夸张耸动出了名的程度，我和周晓蒨在一起，不是被解读成早有一腿就是我热烈追求她，而且爱慕很久了。酥克懊悔地想着。
∞
小法和赵恩的恋情已经曝光一个礼拜多了，现在他们毫不担心的在学校里俪影双双，走到哪里两个人总是腻在一起。不过他们没在学校里公然牵手和亲密，因为已经够多女生觊觎小法和赵恩的恋情了。
「你爸怎麽对这件事这麽热中啊？」小法和赵恩在往教室的走廊上走着时，小法问赵恩。
「他一直都很希望我能交到女朋友。」赵恩笑着说。
「你之前没有交往对象吗？」小法吃惊地张大眼睛。
「我向来不擅於表达。」他耸耸肩。然後他突然换了一个很神秘的神情，悄悄凑向小法的耳朵，小声的说：「我爸之前还以为我是……同性恋。」他说完後哈哈大笑。
「真的？我从来不觉得你是耶。因为你很阳光又很爱运动，通常同性恋不是都很讨厌运动或是比较闷骚一点点吗？这是我的感觉啦。」他们在教室前的走廊上停下脚步。
赵恩没说话。他靠在墙壁上，看着腻在自己身旁的小法，突然想做一件疯狂的事。他把自己和小法的书包放到地板上，然後缓缓贴近小法。小法对他突来的举动感到紧张又不知所措，她步步往後退，直到退到另一头的墙壁边缘。
「你在干麻啦……」小法低着头，移动着自己的脚步。她没看过赵恩这麽疯狂的时候，竟然斗胆在学校走廊上──还是教室前面──做出什麽亲密的事情。
「我想亲你。」赵恩略显笨拙地差点跌到小法身上，他将嘴唇凑向小法。
「等──等一下啦！不要在这里，拜托──」小法推开他，但还是抵不过赵恩的力气。
这是赵恩第一次亲吻女孩子，他缺乏技巧，又因为时间和地点的因素，让他更为紧张；但不知怎地，反而因为这些关系，让他觉得很刺激，更为急迫的想要达到目的。而这些种种全加在一起的後果是──他的唇压在小法唇上，却只能点到为止、动弹不得。
∞
「你为什麽总是要对我这麽客气？」周晓蒨对走在自己身边的酥克笑着问。
「这个问题……」也太明显了。酥克浅笑着，眼神表达出一丝丝的难以置信。「你可以算是我的上司。事实上，你就是，即使不是直接关系。」
「因为我在学校的职位比你高？」周晓蒨对酥克的回答感到不公平，她的右手假装生气地叉着腰。「可是我年纪比你小，还有……我在这间学校的资历也比你浅。」
「年龄不是重点。若因为谁的年纪比自己轻就看轻他，那就太不聪明了。资历在学校也不是很重要，你有那个能力做到主任的位子表示你真的很用心、也很有实力。」酥克和周晓蒨走到了中庭里，最後他们决定就站在那里说话。
「这似乎不是件好事，对吗？毕竟现在的男生都不大喜欢女生有能力。」周晓蒨小心翼翼地看着酥克。
「我想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样。」酥克不置可否。他观察着旁边的雕像，没把心思放在对话上。那个雕像看起来像某种长了翅膀的猛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学校里那种有助於教育帮助的雕像。然後他的眼神又移到了三楼的走廊上。
「所以你的想法呢？」周晓蒨问。
酥克再也没有任何心思回答周晓蒨的问题了。他的眼神紧盯着三楼走廊上的那对小情侣。除了心中翻腾着的妒火持续外，酥克对眼前的景象有点五味杂陈。
小法和赵恩，公然在学校走廊上接吻？这不像小法会做得事，她怎麽可能会……酥克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突然间他的妒火转为怒气，他觉得小法背叛了自己。他觉得，以前的那个小法只是幌子，现在这个不遵守校规以及毫不自爱的女孩，才是真正的小法。
酥克心痛了，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周晓蒨看酥克不发一语，眼里燃起地熊熊怒火引起她的好奇心。她顺着酥克的目光望去，那画面让她摆出一副十足的学务主任架子，若有教鞭在手，她肯定会因为那两个不得体的学生而愤愤地拿着教鞭猛抽地板好几下。
周晓蒨走往最近的楼梯，打算直接上楼教训教训那两个学生。
酥克根本没注意到周晓蒨的离去，颓然地坐到了中庭的石椅上，他低着头不想再多看一眼，觉得痛苦又难熬。
说不喜欢爱情的小法跑哪去了？现在这个行为大胆的小法，到底是谁？酥克宁愿自己和小法永远是朋友，也不想要看到她和其他人暧昧。他不认识这个女孩，再也不认识了。
走廊上传出的怒骂声再次吸引酥克抬头。
周晓蒨站在小法和赵恩两人的前方，脸上露出全然的不高兴。她毫不给他们面子的大声怒斥着。酥克知道自己该去试着阻止这一切。他快步跑向楼梯，两步并作一步的冲到三楼去。
「……我真不敢相信你们会做出这种事。」周晓蒨生气地说。「这是还好没甚麽人看到，要是被其他学生看到了，学校若流行起这种夸张地风潮，你们两个是预备负责吗？」她看向赵恩。「赵恩，你一向都很遵守校规，可是你今天是怎麽回事？交女朋友就让你成了这副德性？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会和小芸在一起，起码我觉得，和她在一起你们俩都可以读书和感情同时兼顾。小芸这个女孩子很上进，可是你却──」周晓蒨瞥了小法一眼，彷佛现在才注意到她。
小法若因学务主任为他们触犯校规而严惩他们，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周晓蒨的话中带话，有严重贬低她的意味，彷佛赵恩做出如此夸张的行径全是她带坏他的。这些伤人的话让小法的眼泪在眼中打转着。
当酥克一出现时，小法赶紧把泪水和委屈全吞下肚。这太丢人了，她不想让酥克看到。
「对不起，可是这件事全是我的错。小法她──」赵恩试图解释，但周晓蒨马上就将他的话给打断。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你们两个的这件事实在太严重、太离谱了。」周晓蒨顿了一下，想着该对这件事情如何惩处。「写一张对这件事情的悔过书，还有，两个人各一支小过。学校从来没有人这麽公然地在走廊做这种事情，你们真的是太夸张了。」
赵恩一脸惨白，他还来不及开口，小法就带着略为哽咽的声音抢着说：「老师，求求你！赵恩不能被记小过！这对他保送上国立大学会有很大的影响！」小法的挺身而出让站在周晓蒨身後的酥克大为吃惊。
「那你们在事情发生前就该想到这些。」周晓蒨冷冷地说，转身就要离开，但她看见酥克，连忙止住脚步。「我们走吧，我得马上到学务处处理这件事。」酥克没有跟着她走。
他看着小法，对她的举动感到痛心。尤其她还在这种时候为赵恩说话，酥克真搞不懂她在想甚麽。赵恩要升学，难道她不用吗？
酥克不再看着他们两个，反而悄声对周晓蒨说话。「可以私下聊聊吗？」周晓蒨眼睛一亮，点点头。
当他们到了学务处门口时，酥克才将他要说的话给吐露出来。即使他觉得开口提这件事有损颜面，但他知道自己非这麽做不可。
「小法和赵恩的惩处，能交给我来处理吗？我知道我可能没那个权力，但他们两个都是我教的学生，我想介入这麽一次。」酥克说完後，周晓蒨的失望全写在脸上。
「就连你们班的学生你都不愿干涉了，为什麽田老师她班上的学生你就这麽急着介入？」周晓蒨不悦地说。
「我只是觉得，那两个学生没有犯下几次重大的错误，事实上，他们在课堂上的表现都非常好，各记一支小过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学校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事情了。如果不拿他们两个杀鸡儆猴，现在学生情侣那麽多，大家都在学校公然亲密，这样会严重影响校誉。」周晓蒨坚持地说。「田老师他们班是出了很多优异的学生，但是难道优异就有特权吗？这样其他学生会怎麽看待我们学务处处理事情的态度？」周晓蒨特别强调了「田老师」三个字，酥克知道她误会了。
「我认为你说的没错。」酥克附和着。「但我没说不处罚他们，只是希望你能将他们交给我。我对这两个学生有特别的寄望，不希望他们的未来葬送在那两支小过上。还有，希望你别误会了，这个决定不含其他私人因素，完全没有。」酥克声明。
周晓蒨还带有一丝丝疑心，「所以，你和田老师之间……？」
「我们之间怎麽了吗？」
周晓蒨隐藏了嘴角的笑意，假装漠不关心的说：「那好吧，他们两个就交给你了。可是悔过书还是要叫他们写给我。」
「没问题。」酥克保证。「谢谢你，主任。」他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周晓蒨赶忙叫住酥克，她有些不悦地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这个称呼，尤其是你。以後叫我小蒨就好了。」
这下倒让酥克很难为。「这麽亲昵的称呼，我怕别人会误会。」他摇摇头。「还是跟大家一样吧。」
「误会什麽？如果没有误会呢？」周晓蒨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然後她走进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