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刚刚经历过的类似对话再度进行。
邻居问:「阿风,回来罗?何时回来的?」
黄乘风答:「才到家没多久。」
邻居问:「你朋友喔?」
黄乘风答:「我女朋友啦。」
回到黄乘风家门口,陈安娴笑道:「我看现在大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我是你女朋友了。」
黄乘风摇头,「你太天真了,我想是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啊~~~~!」陈安娴故意抱头哀嚎。
黄乘风朗声大笑。
要进家门前,黄乘风再提醒了陈安娴一次,「第一,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第二,你是我黄乘风最爱的人,所以没什麽好紧张的。」
陈安娴笑着点点头,「好,我会记得。」
黄家爸爸提早了一点下班,主要是想在吃饭前先跟陈安娴聊聊。大家围坐在大餐桌边闲话家常,除了交换一下近况,话题主要还是绕着陈安娴打转。
大夥许久未见,气氛和乐融融,但陈安娴腰板挺得直直的,背上还淌了汗。之前没说上几句话,黄乘风妈妈跟第一次见面没什麽两样,现在又多出个黄乘风爸爸,一次面对二个陌生人并不困难,但他们是男朋友的爸妈,并不是微笑点头就可以应付过去,陈安娴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紧张。
不时开怀大笑的黄妈妈和温文儒雅的黄爸爸一直「安娴」「安娴」地唤她,陈安娴都要误以为自己跟他们很熟了。她终於明白是怎样的家庭教养出热心热情的黄乘风和黄乘霞。
陈安娴还意外发现一件事:黄乘风好看的外表,承袭自父母双方。黄乘风的母亲身高中等,又大又圆的眼睛有明显的双眼皮,鼻子和嘴巴小巧可爱,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黄乘风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遗传自妈妈,挺直的鼻型也有点像她,只是线条更有男人味些。
黄乘风的父亲身量很高,五官俊逸,有双英气的眉毛。黄乘风挺拔的身材明显遗传自父系,厚薄适中的嘴唇和英挺的浓眉则和父亲极为相似。
真的是一家人啊。眼前这些人,和自己一样,爱着黄乘风,也被黄乘风爱着,这样一想,陈安娴也就没那麽紧张了。
事先准备好的Q&A一个个用掉。
问:家住哪里?
答:老家在高雄,现在住台北。
陈安娴不好意思明说现在和黄乘风住一起。
问:做什麽工作?
答:暂时没有工作,因为想再回学校读书,正在准备考试。
这个有点取巧的答案是黄乘风建议的,陈安娴并不反对。她承认自己不想说得太清楚,是不希望黄家长辈对她印象不好。
黄乘风爸爸果真像他妈妈说的,也很喜欢陈安娴。他微笑着说:「你爸妈什麽时候有空?我是想说既然就在高雄,离屏东那麽近,乾脆找一天过去拜访拜访,彼此认识一下。」
多麽残酷的问题。黄乘风、黄乘霞和连云翔不约而同地看向陈安娴。
黄乘风开口:「爸……」
陈安娴瞥了黄乘风一眼,轻轻摇头。她抿嘴咬唇,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爸……」有什麽东西哽在喉头,陈安娴清清喉咙,「我爸他不在了。」
黄乘风的妈妈突然大声说:「好了好了,闲聊到此为止,赶快去换衣服,准备去给阿公请了。」
所有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後纷纷起身,只有陈安娴坐着不动。
她说:「多谢阿姆,我没关系。这些事情你们总是要知道的,大家再留一下吧,我很快就说完了。」
陈安娴深呼吸了几次,一股作气,「因为一次意外,我爸妈我弟都不在了,家里只剩我一个。」
黄乘风妈妈倏地泪湿眼眶,紧紧握住陈安娴的手,哽咽地说:「可怜的孩子。」
全家人都怔了,现在妈妈比陈安娴还伤心是怎样?陈安娴是其中最震惊的人,竟然会有人发自内心为了第一次见面的她悲伤难过。
这样就够了,不管结局如何,她都已经接受到黄家人的善意。
黄乘风不知道,陈安娴很害怕。最近,她想起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除了觊觎她的高额赔偿金,那些早已不相往来的亲戚也曾让忧伤疲惫的陈安娴更加伤心。
多年前的丧礼上,身心俱疲的陈安娴跪在灵前,头低着,突然有个声音钻进耳朵,「她运气好没有上飞机,不然就一起走了。」另一个声音附和道:「对啊,这样说来还真是幸运,全家就她没事。」
运气好吗?她吗?运气好会全家人走了独留她一个?陈安娴昏沉的头脑里冒出好多疑问。
彷佛应和陈安娴的想法,又有个声音出现了,「运气好不好不知道,但依我看来,她命格一定不好,克父克母克全家啊。她爸妈才四十几,弟弟还比她小两岁,这麽早就走了。」
陈安娴花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跟着去死,因为「好好照顾自己」是母亲最後的交待。为了好好活着,她把这些对话压抑到记忆最深处,但最近,她又想起那个「克父克母克全家」的声音。
不会有任何一个长辈,会喜欢克父克母克全家的儿子女朋友。陈安娴来屏东之前就做了决定,诚实以对,坦然相告,如果黄家长辈不喜欢这样背景的她,她不会欣然,但会接受。
大家各怀心思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黄妈妈再度发出命令:「好了,都去整理整理,等下要去给阿公请了。」
众人各自动身准备回房,黄乘风爸妈把黄乘风留下。陈安娴回头看了他一眼,黄乘风给了她一个「不用担心,一切有我」的表情。她回给他一个「了解」的微笑。
陈安娴很快画了个淡妆、换上样式简单的连身裙,接着就坐在房里发呆。命运之神会将她带到何处,她从来无从置喙,陈安娴觉得自己像在等待宣判。
门口传来敲门声,黄乘风的声音响起,「安娴?」
判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