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久违的脸书,林碧平全然没有心思滑一滑她的墙,直接点进每个社团看看有没有「不看会非死不可」的讯息。在读大学以前,她的FB长年处於一种闲置状态,若网路是一个现实三度空间,那她的脸书页面必长满蜘蛛网。大学同学或学长姊,甚至是老师,都会把重要讯息直接放上脸书,不做口头上的通知。为此,她曾经多次遗漏重要讯息而造成不可逆的严重後果,像是没去班上的合唱比赛练习,没听到要点名的演讲,错过老师展览的开幕茶会……。种种,不胜枚举。
有新的好友邀请,对方和自己却没有任何一个共同朋友。点进去,他的脸书只有名字「何崇育」,此外学历、工作、生日、大头照、朋友,一概没有,而他脸书的创立持间就在昨晚。
他该不会是为了加我好友而创脸书吧?林碧平胸中一阵小鹿乱撞,果断地按下拒绝好友邀请。
「小张。」何崇育看到林碧平也在线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删邀请,开心地打招呼。
林碧平完全不想理他。
「小林?」还是尊重一下她原本的姓。
回了「煎饼」之後她立刻关了电脑,打算洗澡睡觉。
直接把洗发精挤在头上,林碧平心不在焉的抓头发,有点想知道那个人想要跟她说什麽。距离上次的超惊悚电影院事件已过了两个礼拜,她原本以为他不会再来骚扰自己了呢。反正上网看看他打的字也不会少一块肉,按耐不住好奇,林碧平边吹头发,又再次打开电脑,看他的讯息。
「我知道你对我的第一印象不算好,不过我实在很想要像你一样的朋友,我家刚装修好,要不要来玩?」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怎麽可能去单身男子家玩。
「,,,」「我们玩猜数字」「如果我没赢」「我就去」「会玩吗?」
「好」幸好他还把脸书的视窗开着,等了半小时,终於有回复了。
碧平:「我先,1357」
崇育:「1b,1234」
碧平:「2b,2468」
崇育:「2b,5678」
碧平:「1b,1390,错了,改9013」
崇育:「1a1b,3791」
碧平:「1b,3240」
崇育:「1a2b,2380」
碧平:「2b,6934」
崇育:「2b,6403」
碧平:「2b,3052」
崇育:「3a,4962」
碧平:「1a1b,3052」
崇育:「3a」
碧平:「3062,呵呵,我赢了」
崇育:「换我吧,7042」
碧平:「等我一下」
崇育:「你该不会要换数字吧。」
碧平:「那算平手」
崇育:「好,约你学校门口好吗?几点?」
碧平:「你又没赢」
崇育:「你也没赢。你说,如果你没赢你就来」
碧平微张嘴,微瞪眼,一脸死鱼。
就像九把刀常说:「樱桃小丸子的姊姊说过,人生就是不断地後悔」。过去几天,林碧平都处於一种忏悔状态,脑中不时会响起「为什麽不一开始就拒绝他?」「我是笨蛋吗?」之类的小声音。这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快的一周,星期六一早醒来,林碧平盘算着可不可以直接失约,不过立刻打消念头。自己已经是一个笨蛋了,不能再当失信的人。上午九点五十分,宿舍里只有室友宛静在打线上游戏,其他人都去参加社团会约会,挥洒青春的汗水。
「宛静,如果我八点前没有回到宿舍,麻烦你去报警。」林碧平半开玩笑地这麽说,看到宛静若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
在校门口,林碧平看到何崇育坐在机车上死命朝她挥手,穿着T恤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大男孩。
她小跑步过去,「抱歉。让你等了。」明明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为什麽一副等很久的样子,真是的。
「我也才刚到。」何崇育面无表情地把安全帽地给她。
那你也笑一个嘛,碧平想。
何崇育越骑越快,林碧平不得已只好抓紧他的衣服,何崇育好像说了什麽,不过话都被风远远的吹到後面去了。
「你有说什麽吗?」她嘶吼,他没回应。
两旁的景色益加荒凉,上坡路愈加抖了,向前倾身,林碧平心不甘情不愿地抱住他的腰,否则感觉像会随时掉下车。摩托车转进一条产业道路,林碧平开始感到不妙,真的很不妙,一台经过旁边的车都没有,向左边看去,偌大的天地山林间,似乎只剩他两人的呼吸声和座下机车的引擎声,这里是什麽弃屍胜的吗?突然,地面陡然升高,何崇育把车转进一条黄土小径,林碧平惊呼一声,上下上下的震动,两边是密密织成的竹林,看的她眼睛都花了。
搞不好会被杀掉,回头看着慢慢缩小的入口,林碧平欲哭无泪,我为什麽那麽不懂如何保护自己?如果这次活下来了,我下次也还是会那麽蠢吧。
转了一个弯忽然柳暗花明,前面是一片小草原,座落一栋混凝土房子。抬头看到豁然的钴蓝色天空,林碧平稍稍开朗了些,而前座的何崇育心情上则是极端开心,他作梦也想不到一切是如此的顺利。
「抱歉,我家没有拖鞋。」内心惭愧的何崇育没有回头,迳自走进玄关,完全看不出他面有惭色,跟在後头的林碧平也这麽以为。
林碧平穿了双布希鞋就出门了,赤脚踩上人家家里的地板也让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光秃秃的脚,下面踩的是木地板,和房子混凝土的外观真是超级不搭嘎。她又张望了一番,布面的单人沙发和与之成套的脚蹬,胡桃木圆桌上有一素面的白玉瓶,里面插了一只小向日葵。林碧平屈膝细看卡在瓶子边缘的一坨小毛球,哇呜!是一只用毛线织出来的猴子,活灵活现的攀附在在上面。抬头,发现何崇育盯着她瞧。
从一进门他就开始看着她吗?林碧平想自己应该说句话,指着那只猴子说:「这个好可爱喔,是你做的吗?」
「对。」
骗人,这麽可爱的东西怎麽可能是你做的,她压根没想过这会是他做的。
林碧平说:「我也很想玩玩看,不过太贵了,工具很多。另外,教做毛线娃娃的书,简直就像是教人骑脚踏车的图文书般的存在,根本就无法讲明白如何操作。」
「我可以教你。」何崇育脸上浮现某种兴味,林碧平把它理解成轻视的眼神。
「走,我带你去看我新整修的家庭剧院。」
何崇育拉着她的手走上二楼。转弯,走道的尽头有一道赭红布幕,在色调柔和的室内空间挺突兀的,碧平的心怦怦跳着,突然觉得很期待。他刷的一声拉开布幕,眼前有两架巨型的音响,中间夹着一张双人皮面沙发翼然悬於一断层前,断层下应该就是一楼,有一面大小不逊於外面电影院的布幕。「啊!」面对如此壮阔的场景,林碧平忍不种惊喜的细声尖叫,这对她的震撼不亚於看见维多利亚大瀑布。
「萤幕和音响花了太多钱,所以没有做斜坡。」何崇育淡定的说,这是他对这一切的唯一说明。
林碧平没有再把他毫无情绪的表现作负面解释,只觉得他真谦虚,她尊敬所有把钱投资在盖这样电影厅的人。
「现在能用吗?」她兴奋地问。
「当然可以。你慢慢玩,我去煮饭。」
「好。」林碧平激动得不顾礼貌。
崇育领着碧平到小隔间,里面有成叠的电影光碟和笔记型电脑。
林碧平发现电脑可以连线到萤幕旁的机器上,欢喜异常的把她积藏很久,舍不得看的卡通探险活宝最新更新的集数一口气看完。第一次在电影萤幕上看探险活宝,林碧平感动到几乎留下喜悦的泪水。好像在看电影版,这实在是太美了。
「可以吃饭了。」何崇育看到林碧平兴致颇高的翻拣电影光碟片,觉得数日来的辛苦都值得了。
「我下午想要看这片。」她热烈摇晃手中的碟片盒。
「这些都是你刚才做的。」虽说快乐的时间走得比较快,可是林碧平确定从她进到电影院到现在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
耸耸肩,「烹饪麻烦的是事前准备和事後收拾,煮得当下本来就蛮快的。」何崇育实事求是的说。没有刻意要表现谦虚。
桌上有六菜一汤,是肉末炒鱼丁、东坡肉、苦瓜镶肉、客家小炒、不知名的烫青菜和莲藕排骨汤,只是…怎麽满桌都是肉。林碧平还是欢喜的坐下,住在宿舍的她少有机会吃到大块肉,筷子、汤匙、碗都整整齐齐的摆好在她面前,但面对一桌的她却「无下箸处」,饭咧?
「该死?」崇育在厨房小声咒骂,客厅的林碧平惴惴不安的看着他一脸冰霜的走出来,「饭没煮,只有吐司可以配饭。」
何崇育在心中长啸,为什麽自己会把电锅按下去後会忘了把保温调成煮饭?刚才看到全生的白米糙米悠哉的浸泡或漂浮在水里时,他超傻眼的。
「没有关系,桌上的菜看起来闻起来超级好吃,我很期待赶快吃到,配什麽都好。」这是安慰的话也是事实,看到食物後,林碧平瞬间感到饿了,所以不管怎麽样赶快让她吃饭就好。
重重点了两下头,何崇育又回到厨房里去,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盘切得厚厚的土司。
「自己做的?」
「面包机做的。」
那就算是是自己做的了,林碧平在心里吐槽。
「吐司里有金桔耶。」
「不喜欢吗?」何崇育的担心听起来像质问。
她赶忙回答:「不,非常喜欢。」
「是用房子後面的金桔做的,切成丁和其他材料一起丢进面包机里就可以了。」
「真的?好棒喔。」
「下午我们可以一起做金桔果酱。」
「听起来还不错。话说我家以前也有一台面包机,是别人送的,一开始我爸妈好喜欢用,每天早餐都给我吃吐司。後来使用次数快速下滑,再也没人用之後,妈妈把它送给舅舅。舅舅家一开始也很常用,我去他家玩的时候,他们还用快速模式一连做了两次,不过後来他们也把面包机送给舅妈那一边的亲戚了。听说舅妈那一边的亲戚还是把它送人了,这个面包机就这样在各个家庭间流传着,」停顿了一下,林碧平装出沙哑恐怖的音调,「搞不好你这一台就是那一台烤面包机。」
眼睛转到斜上,他思考道,「不无可能。」
碧平看他一眼,他是认真的在想吗?还是只是顺着我的话在搞笑。
「我们吃饭吧。」不再理会她,何崇育迳自低头吃饭。
夹了肉末炒鱼丁放到吐司上,咬一口,噢!超好吃,碧平在心里惊呼,菜里加了爆炒的红葱头,实在是黯然销魂,如果以後再也吃不到了怎麽办?每道菜她都夹了一点,每道都好好吃,东坡肉已经切的比其他地方小,但还是蛮大块的,她挣扎着要不要再吃一块。
「再吃一块,别客气。」看她吃两口食物就痴痴看一眼装东坡肉的陶锅,崇育觉得超可爱。
「不用,谢谢。」还是看着东坡肉,但吃了肉可能就喝不下汤了。
何崇育受不了了,用母匙把肉分成两块,送了较大的一块到她碗里。
看到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林碧平无暇拒绝,「嗯…我想要比较小的那块。」
他把两块肉换了过来。
餐间,何崇育几乎没有主动说话,只简短回答她的询问。
「这个东坡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你有什麽秘方吗?」
「没有,上网查的。」
「这是什麽青菜?」
「不知道,市场老板推荐的,说是不常见的野菜。」
「客家小炒也好好吃,你是客家人吗?」
「爸爸是客家人,妈妈是闽南人。我会说一点台语,不会说客家话。」
再也吃不下了,林碧平满足的拍拍肚皮,欣赏桌上的向日葵。桌上还剩不少菜,何崇育不太会拿捏两人份食物。「秋天还有向日葵啊?」
「台湾可是副热带小岛,而且向日葵很有韧性。」
她有些感动,对万物都能长的台湾也对在哪都能长的向日葵。「那麽小就被摘下来好可怜。」
「我看不顺眼它长在我的庭院里。」
「怎麽说。」
「之前我在吃向日葵子的时候咬到一颗咬不开的,把它丢出窗外就长了这棵。因为它根紮的深,徒手拔了好几次都拔不起来,昨天我好不容易才用园艺剪把它剪下来。」
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咬不开就是没被煮熟,这棵小葵花子九死一生的活了下来,又有幸重新回到泥土抽芽展叶,最後还是死了,不它还没死,它还在瓶里做最後的挣扎。
崇育凝视碧平神色扭曲的在座位上摇晃,像是要透视进她的脑内小剧场。
叹了口气,林碧平注意到插着向日葵的白玉瓶是多了好几球小东西,定睛一看,是五六只毛线猴子。或大或小,神态动作毛色各异,最小的猴子手上还拿香蕉呢。
「这些也是你做的吗?」
「嗯。」
「太有才了,可以摸吗?」
「如果喜欢的话送你。」
「不不不,」她赶忙拒绝,「我知道做这个很麻烦。」
「我还有更多,要不要看?」
「要要要要。」
整个柜子装的都是羊毛毡作品,不只有动物,还有树木、桌椅、食物、荡秋千和溜滑梯等,俨然就是一个小世界。在林碧平把玩时,何崇育默默地去收拾桌子。
「都没帮你收拾到。」她歉然说。
「没关系,有洗碗机。」
「你真的超厉害,我跟你说,那些毛线玩偶绝对能卖钱,你做的菜也够格开餐厅。」
「你常来就能常吃到我做的饭,也能打毛线和看电影。」
「这样太不好意思了,我们非亲非故的。」
崇育肌肉难以被牵动的脸此刻是这麽深情真诚,林碧平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连忙转移话题,「放羊毛毡柜子旁挂的针织挂毯,该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读书的时候迷上织那个,这是唯一留下来的,其他都送人了。我是认真的,你想来就来,如果不方便我能去载你。」他向前踏了一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碧平的笑容有些僵掉,她对他的凝视完全无法招架。她从小就不善於应付帅哥美女,他们的自信光芒实在太闪耀了。为了化解自己心中的尴尬,鼓起勇气说,「我觉得你真该去交个女朋友。」化解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更尴尬。
「我没有特别想交,会很麻烦。而且也没有碰到有特别感觉的人。」何崇育没有感到不自在,就事论事的回答。
「我还以为你想追我。」
他挑眉,「你?」
碧平羞愧地低下头,脸红得好像一捏就会出血,刚才为何要那麽口无遮拦?
发现她的不自在,何崇育赶紧补充说明,「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你是怎麽想的,就是很想要你待在身边,看你有趣的动作和笑话。
头垂得更低了,她说不出一句话。
「算了,我们来看电影。」他也有点害羞了。
低着头,林碧平跟着他的後脚跟走。
两人各据长沙发的一边,没有说一句话。林碧平如坐针毡的直视前方,完全不敢向旁边看一眼,默默地盘算看完这一场电影就要立马告辞。她想像着等下要说的台词,作业没做完,晚上另外有约,或是太累了想早点回家休息。他到底在想什麽?如果是想支解她把器官拿去卖,应该不需要这麽大费周章的她说话邀请她来家里。没自信的低头,从领口看自己的身材,回忆他刚才明确的表白不想要女朋友,他绝对对她没意思,除非这男的是个萝莉控,她幽幽地想。
电影的内容林碧平没有真的看进去,她的小脑袋疯狂的嗡嗡运转着,而且因为昨晚没睡好,眼皮越来越重,身体缓缓的沉入柔软的沙发。
何崇育专心的看着电影,想要把刚才的尴尬场面忘掉,浑然不觉旁边的女孩睡着了,直到她倒向他的肩膀。被靠着的感觉其实还不赖,她软软香香的,发出细微的呼吸声,像是怕冷蜷曲在人类旁的猫。崇育怜爱的看了她一下,又继续看电影。林碧平睡得很不安稳,她在睡梦中继续推理何崇育的行为及目的,她焦虑的蠕动,惊动正看着电影的何崇育,他轻手轻脚把她扶正,背靠沙发。
电影演完後,林碧平又倒向沙发把手,脖子和右手臂不自然的歪斜。她这个样子会落枕。何崇育盯着她良久,他实在懒得把她抱下楼放到床上。拿了本搁置一段时间的小说,何崇育重新坐回沙发上。他让碧平躺在他的大腿上,感觉有点重,不过没关系。她的睡颜如婴儿般纯真,完全放松的五官,微张的嘴唇。好可爱,何崇育忍不住用食指戳戳她的脸,她发出像抱怨一般的低声喉音,阻喝效果不彰,反而激起何崇育大胆的伸出两只手摩娑她的脸。又一声低吼,他赶紧缩回手,不敢再碰她了。崇育细细看着碧平的脸,纳闷自己到底对她是什麽样的感觉,很想要一直看着她,只要看着她就会让他感到开心有满足,不过他认为自己的情感不像是爱恋,刚才和林碧平的对话点醒了他,让他想掏出肚肠翻检,了解自己到底存了如何的心思。不管了,这也不是什麽重要的问题,还是看小说吧。
「该死。」林碧平被男子的咒骂声吓醒,睁眼只见上方一本书的封皮,发出叫声的人的手拿着那本书。
「怎麽了?」
「抱歉,吵醒你了。」何崇育说,「其实也没有什麽事。翻译小说的人名太长,读得太入迷的时候我常常会把人名跳过,这本书的脚色很多,从刚才开始,我有点搞不懂谁做了什麽事,又看到一大堆陌生的人名,所以一时气不过才……」
「我懂,我懂,我也常常会这样。好看的话借我看。」躺着看书背上的字,原来是记者写的书,难怪脚色会又多又杂。林碧平试图点头附和何崇育的话,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人家的腿上。
弹跳的坐了起来,这人果然不是什麽正人君子,竟称她睡着的时候占她的便宜。
像是听到她内心的话,何崇育赶紧解释,「我怕你会落枕。」
「屁啦。你不会把我抱到床上去喔。」林碧平快速的回答,旋即想到「抱」这个动作也蛮算是吃豆腐的一种,但还是皱着眉头说,「不管,我现在要回学校。」
拉开电影厅的厚重布幕,只听户外似乎下着倾盆大雨。不可能,今天出门时明明是不见一朵云的晴空万里。林碧平不相信的打开门,雨水直泼脸上,轰隆——,闪电照亮她不可置信的脸。
何崇育温温吞吞的走到她後面,一首推门关上,形成一个壁咚她的姿势。「今天有台风要来,已经发布海上警报了。你不知道吗?」
「宿舍没电视,我也不会特意上网看新闻。」
「时常注意新闻是很重要的,这是一种公民责任。」
「既然你知道有台风,为什麽还要邀我来?」
他毫无罪恶感的耸肩。
林碧平颓丧的靠墙,一手扶额。他一定是故意的,她想。
「这本书很好看,等我看完借你。」若无其事的,何崇育踱到客厅沙发上继续看小说。林碧平超想上前抓住他的脖子猛烈摇晃。尽管不会真的这样做,她还是不打算让他安安稳稳的看小说。
「嘿,那本小说是讲什麽的?」刚才她已经在书背上看了个大概,现在只是想要烦他。
「一个女毒枭的人生。」简短的回答,双眼还是沿着书的字里行间移动。
可不能放过你,「我有一阵子一直找女主角叫做莱拉的小说来看,後来回忆绞成一坨,所有的莱拉都变成同一个印象。」
「如果我先看电影在看原着小说,会把演员的样子带入脚色,混淆电影和小说的印象。」他的头还是埋在书里。
「然後重看电影的时候才惊觉原来电影里没有那一段。我也会这样。」林碧平忘了初衷,全心全意地和他聊起来。
看来她不生气了,何崇育放下心中的大石,一边看小说一边和她对话。
「你是美术系的学生吗?」
「嗯哼,可是我的学科成绩很好,也可以上一般科系。」
「美术科系成绩门槛比较低吗?」
「会画画的通常较不会读书,一枝草一点露,上天是很公平的。」
「了解。」
「你一个人住?」
「对,房子是我爸妈的,我没有兄弟姊妹。」
「好好,我有一卡车的兄弟姊妹。」
「几个?」
「卡车限乘两个人,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姊姊。」
「很好啊。」
「哪有,我从小就活在他们的淫威之下,而且我得要自己存钱买房子。」
差点脱口而出邀她一起住,何崇育把话噎回去,不行,这麽问一定会被当成变态。
「兄弟姊妹可以互相砥砺陪伴,很好啊。」
他干嘛那麽认真,挥挥手,「我知道,我爱他们。」
「那就好。对了,你想要交男朋友吗?」
碧平吓了一跳,「干嘛突然问这个?」
「没什麽,你刚才也这样问我。」
「你问得很突兀耶,超奇怪的。再说,你怎麽知道我没有男朋友?」好害羞,好害羞。
黑眸转为深沉,崇育第一次把眼光从书本移开,眼睛映着碧平的倒影,「你有吗?」
「没有。」
眼神继续回到书本。
「不过我消极的很想交男朋友。」
眼神第二次移开书本,什麽意思?」
「就是看到身边的朋友同学都交了男女朋友但自己没有,有点慌张羡慕。但在内心深处根本没有想交的感觉。」
「你想你会交男朋友吗?」
「不知道,我是一个谁都看不上眼,但谁都可以试着发展看看的状态。另外,交个女朋友好像也不错。」
「千万别做出会让自己後悔的事。」
林碧平看到他担心的严肃眼神直射而来,真是的,他何苦认真呢?「我知道。」拜托你别太认真。
何崇育还是不太放心,又看了看表,「我得去煮饭了。」
天色因为台风而始终一片阴暗,没想到那麽晚了。对了,得打个电话回宿舍。「宛静,我八点回不了宿舍了,」停顿了一下,「我可能明天才会回去,不用担心我。你有听到吗?」
宛静在打一个大关,听了她的话只有点头,忘了电话另一头的人是看不到的。「嗯。」回答完,宛静直接挂了电话。
不知道她这位亲爱的室友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她的话,林碧平觉得一切都算了,现在真正的问题是-她得要和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一夜。
相较於碧平的慌张焦虑不快,崇育非常舒畅愉悦兴奋,晚饭後,一边哼着武侠电视剧的主题曲,一边在客房铺床。可以再和小张相处一天耶,他在心里非常嗨的想着。
「不好意思,只有我冬天盖的厚被子,我刚把冷气打开,如果还是太热就自己调。我有换过被套和床单了。」
「多谢。」碧平冷冷地说,抢过崇育手上的冷气遥控器,一转身进到房间,碰的一声甩上门,按下门把上的喇叭锁,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得意的跳上床,随即又觉得自己太没礼貌了。这个人虽然怪怪的,但起码目前真的对她真得很好,而且自己是来作客的,怎麽可以这样做。沮丧的把脸埋进棉被里,耳边似乎传来熊宝贝的声音:「有太阳的味道~」他帮她把棉被烘过了。碧平打开门,崇育还站在外面。抬头怔怔的看了看他,碧平讨好的问:「时间还早,我们要不要再来做点什麽。」
崇育的嘴角微微勾起,这次他笑得比较有人味了,虽然还是离「温暖」有很长一段距离。「嗯…我们可以来打游戏。」一说出口,他就後悔了,女孩子通常都不喜欢打游戏吧,他继续想,还有什麽事适合两个人一起做。
「好啊。」没想到林碧平爽快的答应了,以前她在家里常常和哥哥姊姊一起打。
「你想要打什麽呢?」
「都可以,这些看起来都很好玩,而且我都没玩过。」
「那玩这个吧。」何崇育拿出一片经典系列大作最新出版的光碟。
「来吧。」碧平期待的摩拳擦掌,搬进宿舍以後她就没有再玩过电视游乐器了。
四个小时以後…
「骗人」林碧平不可置信的瞪着萤幕,上面显示:玩家二胜利!她竟然一次都没有赢,实在是太令人悲愤了。是因为她太久没有玩,功力严重退步了吗?还是他已经把这个游戏玩得滚瓜烂熟了?
「你常玩这片吗?」
崇育摇摇头。
可恶,果然不能小看独居独身男人的电玩功力阿。碧平在内心嘶吼。何崇育默默看着她,他刚才不是没想过要故意让她,不过依她的个性,如果被识破的话,只会让她更加的不爽吧。
「不管,在玩一次。」
「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
「没关系。」
「我想睡了。」
碧平一脸无辜地看向崇育,想看出他是不是觉得不耐烦了。崇育面无表情的回看她。讨厌,他一定生气了,怎麽办。「那我们去睡吧。」碧平装出更加无辜的表情。
「没关系,再玩一局好了。」看在她作出这麽可爱表情的份上,多玩一下也没什麽关系,他爱死了她的陪伴,而且反正明天也不用上班。
「不用不用,我也想睡了。」呜呜,他一定真的生气了,还使出这种以退为进的招数,好可怕。林碧平迅速关掉游戏,正襟危坐地看向他。
原来她也想睡,那就没办法了,崇育想,「那好吧。」
收好游戏,碧平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回客房了。崇育目送她的背影,觉得她一蹦一跳得真是超可爱。这时,他背後的窗外正有一到闪电,衬托他的高大的身体和脸上满足的表情,如果碧平这时候回头,一定会吓得跑走。
那天晚上,崇育睡得非常好,在梦里,他和碧平一起嘻笑和弹跳,冲破云霄,躺在绵软的积雨云上,吃云喝彩虹。而碧平辗转难眠,在陌生的床上,外面是大风大雨闪电打雷,房间的角落黑黑的好可怕。碧平有一种想冲去找崇育的冲动,但又想,他才是她最该害怕的,他或许正在另一个房间磨刀。等着她睡着……。碧平越想越害怕,那扇单薄的木头门和喇叭锁根本什麽也挡不住。她紧紧裹着棉被,盯着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
林碧平有气无力地推开房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本来想睡更久的,可是被飘进房间的培根香味「吵」醒了。
「你醒来啦?」崇育朝气十足的招呼,「你昨晚没刷牙吧,牙齿保健很重要。我开了一支新的给你,厕所牙杯里粉红色那支。」
「我不喜欢粉红色。」碧平边嘟囔边往厕所走去。给她的牙刷和另一支牙刷在同一个杯子里。那是他的牙刷吧,碧平发怔的看着那两支牙刷,搞什麽啊,好像我们两个住在一起的样子。她刷着牙踱步走进厨房,培根刚煎好,在白瓷盘里滋滋作响。这真是视觉听觉嗅觉的三重享受。
「不要再刷牙的时候走来走去,跌倒了怎麽办?」崇育在煎蛋,头也不回地问。碧平在她背後翻了个白眼,问:「什麽时候能载我回学校?」
「新闻说要中午以後才会解除陆上警报,山上风雨又比较大,可能要等到四五点。」
「蛤,我想回去洗澡。」
「啊抱歉,昨天忘了让你去洗澡,你吃完饭後可以去洗。」
「只是我没有换洗衣物。」
「可以穿我的。」
「不要。」
「我应该有全新的T恤。」
「不用这麽麻烦。」
「不会麻烦,等一下我找给你。」
「麻烦你了,谢谢」
林碧平洗碗台漱口,准备去享用培根了。
「饭在电锅里,麻烦自己盛一下。你的蛋黄要不要熟。」
「要半熟。」林碧平猜想,是因为昨晚没吃到米,所才在早上煮吗?这家伙还真是怪啊。
何崇育用锅铲拿蛋,直接倒在她的饭上,还真的是像温泉蛋一样的半熟蛋黄,这男的真贤慧。这是她第一次吃饭配培根和荷包蛋,「好吃~」「是吧。」崇育面带微笑地端者自己蛋坐下。碧平想到自己应该等他来了再一起吃才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站起来去帮他盛饭。「多谢,」崇育笑盈盈地接过碗,笑得碧平心里发寒,面瘫男干嘛一直笑?「你手好软。」碧平像是被电到一样迅速把手抽走,觉得脸开始麻了,这个变态到底想要干什麽?!
崇育没注意到她内心的尖叫,愉快的扒饭。她不安的戳戳她的蛋,那男的该不会在里面加了什麽吧?又想,反正自己刚才已经吃了一口,没差,也开始扒饭。好好吃,当最後一餐足够矣。吃完饭後,崇育又端出一锅味噌汤,「太晚煮了,现在才好。」早上喝热汤,超幸福的。碧平忘情地赞叹「好想把你娶回家。」
「可以喔。」那抹怪异的微笑又浮现出来,碧平完全不知道怎麽接话,只能陪笑。他应该也在开玩笑吧。碧平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冒冷汗了。「我去洗碗。」亟欲逃出他的视线,碧平捧了碗跑到他身後的洗碗槽去了。不过,崇育过了一会就到她旁边的流理台削水果,一边还吹着口哨,摇摆身体。
现在是什麽情况?碧平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是白色油漆墙面,连窗外台风肆虐生都听不见,但是……那令人烦躁的口哨声依旧不绝於耳。扭头向窗外一看,窗户玻璃反射日光,除了几点窗上晶莹的雨滴,丝毫不见昨晚狂风大雨的痕迹。碧平狂喜,转身向那位一边发出噪音,一边意味不明蠕动的仁兄,问道:「雨停了,等一下就载我回去好不好。」崇育登时停止一切动作,走向窗户。「真的耶,没想到台风那麽快就过去了。好啊,吃完水果我就载你回学校。」没想到他这麽容易就答应,碧平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想再待久一点吗?既然雨停了,我们等一项可以去爬山,这个季节山上会有栗子。」
「真的假的?」碧平有点心动。
「昨天下这麽大的雨,搞不好还会有木耳和蕈菇。」
「真的假的?!」碧平非常心动,必须抚着胸口,才能抑止住自己。「但没办法,我还有报告要做,真是太可惜了。」其实那份报告过几天在做也没什麽关系。
「没办法,下次吧。」崇育有些遗憾,不过也没又太大的反弹。
碧平在心中赞叹自己优秀的临场反应,以及不被新奇玩意诱惑的坚定心志,听了他的话又高傲的想:老娘才不会再被骗或跟你独处了!
「嗯嗯,下次吧。」碧平假假的微笑,绝对不会有下次。像是一个骄傲的胜利者,她在崇育刚削完皮的整颗苹果上直接咬了一口。
一切都很顺利,一路上也无风雨也无晴,马路没有变成峡谷,路树没有变成路坝。碧平扶着崇育的腰侧,有点担心他怎麽都没说话,而崇育只是因为先前的经验知道後座的人听不到,所以才没什麽说话。
「谢谢招待。」下了摩托车,碧平说。
「谢谢光临。」崇育一脸认真的回答,「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拿出一罐金黄的果酱「这是我昨天提到的金桔酱,放了好几个月了,不过应该还能吃。」
这样算是客气还是不客气的说法?碧平接过自己的包包和果酱,觉得这个人其实不坏,只是怪怪的而已。
「那就再见了。」碧平宛如一只虎口逃生的兔子,蹦蹦跳跳的跳进她的兔子洞,也就是校门口。
「再见。」眷恋的看着碧平的背影,崇育极度乐观地想,她说了「再见」,也就是说愿意和我再见面吧。
碧平越走越快,最後几乎是在狂奔的状态下打开宿舍房间的门。「我回来了。」她宣告。有些室友还在睡,座位在她旁边的佩茹睡眼惺忪的问:「你昨晚没在房间睡?」
「什麽,你不知道我昨晚没在宿舍?」碧平大惊失色,看向一大早就在打怪的宛静,「你没有告诉他们我不回来吗?」
「嗯」宛静头也不回地发出意味不明的鼻音。
碧平知道宛静是不会再搭理她的,把目标转移回佩茹身上。碧平站着,逼近坐着的佩茹,居高临下的问,「看到我没回来你都不会担心吗?」
佩茹不甘示弱地回答:「你每次回家或和社团出去都不说一声,害我们担心了好多次。」
碧平的气势和膝盖一下就软下来了,她趴在佩茹的腿上,闷闷地说了声:「对不起嘛~」如果自己掉到洞哩,大概也不会有人来找她的说,只是那个怪怪男可能会因为一直跟踪她,所以发现她掉到洞里,把她救起来…….,等等,自己为什麽会有这种想法,碧平被自己的蠢念头吓傻了,拍拍脸,甩甩头,然後在内心深处尖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