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还洁白如新，此刻夜色大片渲染，昏暗中抗衡的仅有一盏不起眼小灯，宛若梦境中一朵灯花，异常眩目。游律行拿开被打亮的白纸，幽然寂静响起他设定的简讯提示声。
他抬起头拉开目光，还没适应过来以致产生某种错觉，就好像刚刚在遥远国度忙碌，现在才回到现实。
深夜十一点。他，正在加班。
寄件者：刘念琪。
「到家了。」
游律行凝望良久，拿过手机，手指头在触控萤幕上移动：「睡前记得好好锁上两道门。」
「嗯……正在锁。」
他默然，思量几秒，手指头再度移动：「念书考试之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很早就吃完了。游律行，吃完饭……也要跟你说吗？」
游律行放下手机，没有回应这则新简讯。
因为答案是，默许。
关於绝对的承诺，对他而言彷佛自始自终都是默许。其中也许包括过去刘念珍提及的些许日常：「那麽多的花里面，我最喜欢玫瑰花，也许花苞已经开了快要枯萎了，还是非常令人欢喜怜爱，我会更加珍惜最後一片花瓣落下前的时光。虽然我很喜欢花，但念琪对花过敏，不得不远离，最後变得讨厌花，我也没能买些玫瑰花摆在家里头。我觉得有点可惜，难以抹灭这种遗憾。」
刘念琪如果讨厌花，那日深夜时分，他瞥眼而过的绝对不会是玫瑰花。
游律行停止去想，因为混乱的思绪不适合需要整理资料的现在。
他望回电脑萤幕，着手处理未完工作。
此时月色依然朦胧，他的心思千回百转。
这天之後，他们以简讯代替通话，甚至持续到隔天、再隔天，然後是无限个隔天。
刘念琪传来简讯：「吃完午饭了。」
「学校的期中考试应该已经结束。」他回传。
「是要我拿成绩单吗？」
「念珍如果会，那好。」
「……我不要。」
午後三点的冬天日光十分凉暖。
游律行关掉电脑萤幕，也将客户约见面的事前通知视窗关掉。他移开目光把手机收进裤袋，不再无意识重覆检阅新旧讯息。
因为，这是一种迅速染上且无法戒除的病。
放不下心的，永远不只有一件事。
尤其，还意外引发中午吃完饭後的诡谲对话。那时候男同事见他传简讯给刘念琪，忽然一脸揶揄，相当好奇地发问。
「女朋友？」
游律行回覆讯息的手指头停住，几秒钟後才平淡答覆。
「女朋友的妹妹。」
男同事一脸错愕简直惊天动地哑口无言，彷佛质疑自己会错意说错话，还是脚踏两条船依然气定神闲的游律行有问题。
游律行没想解释。
他从椅背拿起西装外套，穿回身上，刚提起公事包往外走，便看见那名男同事迎面而来，彼此的脚步正好在茶水间外交会。
「怎麽脚踏两条船，赶快教一下密诀。」男同事贼贼说。
而他毫不犹豫。
「如果你有妹妹，你绝对不会对妹妹有一丝一毫遐想，所以我也不会。」
「有没有搞错！我可没无聊到传讯息给我妹，还关心她吃饭没到家没，这完全是乱七八糟有的没有的闲事。」
交会终结，短暂忙里偷闲的对话已然结束。
游律行不禁止住步伐，侧脸看一眼走到办公桌的男同事。对方似乎察觉，随即回他一个咧嘴的笑容，揭破事实般用眼神向他传达：没听过欲盖弥彰？
他听过，因为听过，脚步极不自然地顿了顿。
游律行刚别过脸，打算离去，却不经意听到从茶水间传出来的几道女声。
「听说会计部门最年轻的新进人员，辞职结婚了。」
「真的？不是才进来三个月，试用期刚过呢。」
「听说她在这三个月，钓到公司里其他部门的明星业务，吃穿不愁。而且那男的原本好像有个长跑十年的女朋友，才要谈婚论嫁，结果会计部的小女生硬给抢走。真是母凭子贵，奉子成婚。」
「不会吧。这……真有这种事吗？」
「怎麽没有！我就遇到过，把一个女人爱了五年的男朋友抢走，仗着自己有气质，功课好，看起来像贤妻良母！」
「你没事吧？我们只是讨论讨论，你怎麽哭了？」
「我听到这种事，特别忍受不住，觉得所有正义都被狗吃了！重点是，抢也要抢得有道理，根本不喜欢，抢的理由到底是什麽？游戏一场吗？」
午後三点，办公室中多了一片道不尽的晦暗。
游律行微皱眉，迈开步伐，整理翻折出来的衣领也将白衬衫与西装外套严正肃整，便提着公事包往外走。至於那些不经意带到耳边的悲痛闲聊和气哭声，也随着拉长的距离慢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