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鹽 — 四十六

那头司药回了天上,便马上去了无盐居处丽水宫。听闻他来,零禹略感到意外,无盐出门已经有几天,自不去那炼药房,当初也打过招呼,司药这会儿找来会为了什麽事?他忙去接待,客套的话还没说,对方先递给他一封信,以及无盐随身配戴的一块玉,大致把来意说了一说。

其实零禹如何会不信司药,不过打开信看了以後,便知道司药的用意了,倘若只靠这一封信,要办信中所说的事,他确实会多加的迟疑。然他心里还是五味杂陈,他的殿下真是交了他一桩好差事。

天帝陛下已经从西方梵境回来了两天,虽然没有特别问起无盐去向,可天帝出行多天回来,身处天宫之内的儿子照理该要去拜见,想不到半点也不见影子。自然那边不可能不知道无盐并不在这天上,之所以没有问起来,想必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但这时,零禹要去取东西,自要知会一声,便正好让天帝有理由找他去盘问了。

又信上所说的要救的竟是个鲛人,这一事更绝不能够隐瞒。不说世上还有鲛人的存在,从前南海鲛族与天族各种歧见,天生自负,对天上的神仙也一概不多理会,也几番在一些大事上故意与天家持相反意见,这时需要天宫施药救治,即使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然这个美意给不给,也不是他一小小仙官能够作主。

零禹便道:「劳星君跑这一趟路,小仙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了,不过事关鲛人,却不是我能够主意,还要禀明陛下。」

司药道:「那是自然。」他取出另一封信:「另外还有一信。若是陛下疑问,请将这封信呈上,当一个凭据,可有事化无事。」

零禹不解。他接了信看,打开却是一张白纸。他疑惑地望向司药:「这是?」

司药也是诧异,他确实亲眼见到帝君写字的,略略一想,又确实帝君并没有说给谁观信,便道:「这是帝君亲笔。」

零禹顿了顿,自然哪位帝君并不需问的。他便把信重新折好:「小仙就去报明陛下知情,不过怕说的不够清楚,还是请星君也一起去一趟,毕竟星君更清楚事情的一二。」

这几句话在情在理,司药一时反驳不了,诚然他是站得住脚的,可那鲛人身处凡世,到时去到天帝面前,也不一定要怪一个罪下来,搅乱凡间事。

司药着实推辞不了,只好随着零禹去了凌霄殿。

到了凌霄殿,却想不到天帝已经等着他们。倒不是天帝早早算到了今日会有这一件事,不过也算是他闲来无事惹的一桩,他赴了西王母的茶会,就正好遇上司命。因这位仙子当时殿上的发言,如今也才有无盐与清垣定亲的事。诚然这件事上两方算起来也并不吃亏。无盐的事,一直是他与天后心里一个放不下的症结,几万年来想尽办法,也不能够解决,却想不到清垣闭关千年出来,突然会对无盐好奇。或者这是一个机缘,把无盐交给清垣,不论最後两人会用什麽形式相处,也不尽然结局不好。

他自也听见说了,无盐这阵子以来向青龙神君若裴请教一二的事,他倒也与玉清真王同样乐见其成。然,阴错阳差的事情,他却不晓得,天后并没有说。因此乍听司命的告诉,一时懵然。本来青龙神君指点无盐也没什麽,甚至带其下界历练,万万想不到一直是帝君。这细想下来,好像也没有什麽,又有点什麽。天帝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纠结。

至於司命,她见到天帝很是忐忑,深怕又一次脑子不清楚,胡说了什麽。她不等天帝问,便如实禀报了清垣带无盐下界的事。想不到天帝听了,那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迟迟不发话。

「陛下?」

天帝回过神来,咳了两声:「无事。」他顿了顿,又道:「这事我早已经晓得了,劳你留心了。」

司命方才安下心来。

等到茶会结束,天帝回到天宫,几番深想後,正要找零禹来问,想不到对方与司药一齐前来拜见。

天帝端坐高位,一脸高深莫测。零禹和司药自战战兢兢的,本来还有一番婉转的说词,也不知道天帝已经知情了多少事,便乾脆解释起整个来龙去脉。前面阴错阳差的事,司药却不知道,听见也要讶异,他可想不到无盐这样迷糊,竟将帝君与青龙神君搞错了。换问到他这里,他就照实地说了,实在也是因为清垣亲自来请他去一趟,不论从哪方面考虑,他都是不便拒绝。

零禹趁着这时候,赶紧拿出帝君写的那封信:「陛下,这是帝君亲笔信,托了星君拿来,让小人交到您的面前。」

天帝没有料到还有这一手,马上心情复杂。从清垣到他面前讨要无盐开始,他早该知道对方往後一定还要给他找不开心。他沉下神色,还是不说话,可示意了底下随侍,一个侍人便上前去接过零禹手上的信,捧着它恭恭敬敬地呈交给他。他展信一看,果真是清垣的字。倒没有写什麽,只道一切是他的主意,不当怪责司药星君与零禹,自然带无盐下界一事,也有他的考虑。主要意思就是,这一切他天帝都不要过问太多,照办就是。

天帝简直郁闷,还有一桩,这时零禹什麽都说了,天后知情一切的事自也如实告诉了。也甚至於无盐这回随着清垣下界,她那里一直清清楚楚。照着天后的性子,既然不阻止,大抵也觉得没什麽要紧,倘若他这里有什麽意见,倒好像要与天后唱反调了。与天后唱反调,天帝一万个不想。——绝对不是不敢。

不过也还是要端抬一下架子,不能就这样妥协了,天帝读完信,便还是一副严峻的脸色。他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事关救人不错,然却是鲛人,这就重大了,不说那可能是这世上唯一的鲛人一族,也不提从前南海鲛人处处与我天上作对,这鲛人此刻身在凡间,救或不救,或者要影响到许多。」

零禹本来想拿出帝君的信,又抬出了天后这张底牌,大抵天帝不会太过为难,却想不到说这些话。他心怀惴惴,自唯唯诺诺一番。司药倒也是不去反驳,他早料到会有这样可能,便不能多嘴,说不好,唯恐责他一个罪。

天帝看看他二人,着实满意他们这般诚惶诚恐的表现。他道:「不过这鲛人倒也不能够算是一介凡人,那命数也不与凡人相当,南海鲛族已经灭绝,这四海八荒大抵就剩下他们一支,便要小心保护。何况是帝君亲自请托了,必然要救。」

零禹与司药二人互看一眼,有志一同地抬手拜谢了。

天帝便差人去取出那几味药材交予司药。他自也没有为难零禹,便让他二人拜辞离去。眼看两人走开了,他只在心里叹气,为了什麽一时也说不清楚,却深深的从中悟到了一个真正的道理,说天下最难不过家务事,也不只凡人要这样苦恼,他作为神仙之首也同样免不了面临这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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