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的灵墟海内是安然静谧,日光朗照,到处树影摇曳。只余乔木下一波碧水粼粼,岸边一枝鱼竿斜倚,蓦然地,那钓线被隐隐拉扯着腾出一圈水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握住竿稍,片刻,将那长竿直起往上一抬,线端钩着一尾鱼跃然出水面。
那尾鱼不住挣扎,许是用极了气力,不待钓鱼人收线,已咬断了钓线,噗通一声再落入河中。清垣静看着鱼儿遁逃。他原就意不在收获,是故将长竿插入泥地,打算再取钓线绑饵。
突然远处有一雀鸟掠过水面扑翅飞来,其身火红,在光影下显得耀眼。清垣抬眼,认出那是赤堰鸟,正是若裴所有。不过往常他们联系,并不用此鸟传信。他微皱眉,便伸出手,雀鸟即飞来停入他的掌中。
鸟的前脚绑了封信,他将之取下。赤堰鸟再度展翅,不过只在他周身飞了一圈,便停到他肩头。他自顾自打开信,信中的字迹非若裴所写,而是他府中那忠心耿耿的老仙官。
此前,若裴为他走了一趟青丘,算算时候也该要予他消息了,然而眼下竟派出赤堰鸟传信,又教老仙使代笔——清垣将信收妥,他起身,旋即出了灵墟海。
「劳你担心了。」
若裴披了件袍子,坐在树影苍苍的园林小亭里。他神情奕奕,不过依稀能见一抹苍白。清垣坐在石桌一侧,并不语,看了他一眼,眸目微低。
若裴摇摇头,他往旁瞥了一眼,一老仙人即垂下首。见此,他倒是不好责难,毕竟对方是出於担忧,怕他有什麽不妥才擅自传信告予清垣。
须臾之前,清垣突然到来,他着实意外。他此番伤了全是他自己的不察,并不想劳动到对方,也不想教对方心中有愧。可也幸好有清垣来助他疗伤,否则他怕这时仍旧起不来身。
若裴想着有点讪讪然起来,他示意那老仙人退开了,端起面前的一碗茶喝。
清垣这时开口:「青丘之中是谁伤你?」
若裴咽下一口茶,他搁下茶碗,顿了顿,苦笑道:「我也没有看清楚。」
清垣即抬起眼来。
若裴正了正色,道:「其实,我这次并不曾进到青丘之中。它的方圆百里似乎布下了阵法,我怎麽都寻不着入口。我记起青丘附近还有一玄狐族,过去我与他们有点交情,便要寻去探问一二,半途身後突来一掌……。坦白说,那样程度的一掌,寻常我如何会放在眼里,是我防之不及因而才伤得重了。」
清垣微一沉吟,开口:「偷袭你的,是否就出自玄狐一族?」
若裴一愣,但他随即一笑,否认道:「自然不是。」
「那麽当时与你谈话的又是谁?」清垣莫名地问。
若裴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麽反驳。他也奇怪,问:「你怎会晓得当时我正跟着什麽人谈话?」
「青丘有异,以你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擅闯,你既想到了附近的玄狐一族,又有交情,必然找了去。」清垣平淡道:「你会不防,该是正与谁交谈着,而那对方是你信得过的。」
若裴苦笑,便不否认了:「你料得不错。」他停了停,道:「我确实进去了玄狐领地,那儿的模样倒是没有变化,可气氛……有股说不来的沉重。」
清垣又问:「与你谈话的是谁?」
「唔,是玄狐族中的长老,他叫明祈。」若裴道:「这次我能脱身离开也多亏有他,但我想,说不定也是他授意让人伤了我。」
清垣不语,他心思沉沉。魔族目前共有七位魔君,其中以雁归性情最难捉摸,也是全然不顾天魔两界订定的协议,他必然早早盯上了青丘,是故才会出面助了九尾灵狐一把。难道那九尾灵狐为了布出浮屠之阵,真不惜奉上了整个青丘?若然如此,他着实无从理解。他们上古神只终究躲不过最後的那劫数,应劫消散亦不过天理循环。九尾灵狐非一般仙狐,更应明白道理。或其不知,难道整个青丘也阻止他不了?
这时若裴道:「青丘的事,必然要禀告天帝知情才好。」
清垣默默一阵,才开口:「实该如此,但青丘闭门千年,天族一向与青丘交好,你想,天帝会不晓得?」
若裴一听,眉目不觉深重:「你的意思是……?」
「我方才想到,假如天帝要管,绝不会这千年来都不理会。」清垣淡道:「兴许天帝有些别的打算。」他查起九尾狐,不过为了浮屠之阵,倒没有打算往深里探个究竟,不想会累了若裴受伤。
「有理。」若裴听了点点头,可眉头仍是皱着:「那麽不管青丘,朝岁的事你要如何办?」
「我已想好了。」清垣道:「我预备前去南荒婆罗洲取回棝魂花,再予我半成修为将之炼化成丹。」
若裴霎时愣住了,神情即刻沉下来,他道:「先不说这方法的确是个绝对不出差错的,你这麽做,万一中间有个什麽事,你只余了半成修为,那麽……总之,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
清垣淡道:「确实也有别的办法,但,你也说了这是个绝对不出差错的办法,那麽我又为何不择此法子?」
「你——」若裴简直气诘。
「棝魂花三千年才开一次,近日花期将届,我总要去取。」清垣道:「另外,我从猷浅的手札里看到一事,婆罗洲上似乎还存有一上古鲛人族,趁此去看看也好,说不定另外能够问到别的法子。」
若裴无语,他不由抚额,埋怨道:「你——我拜托你,下回一次把想做的事说完,我以为你已决定不改,非要走炼丹一途。」
清垣目光平静,然他心中略有几丝游移,但是,他并不打算告诉若裴详情,若他此行没有别的收获,他自不会犹豫,必然只走向炼丹一途。
两人说话间,一名侍人急步走来,手上还捧着个黑木匣子奉上,并告知若裴有客来访。闻见来者名号为无盐君,若裴正喝下一口茶差点没噎着。他不由朝清垣瞥去,对方神色淡如平常,变也不变。
若裴令侍人将匣子放下,吩咐:「请人稍待,说……」他顿了顿,道:「神君一会儿便能见他。」
「是。」
那侍人的步伐未远,若裴已经端不住镇定,脸上满是探究之意。他掩嘴轻咳了声,一面朝清垣望去,对方倒仍旧坐而不语,又端起茶碗,凑近嘴边饮了一口,淡定非常。
若裴无法,只得开口:「他这样,可算什麽意思?」说着,一指点向那搁在石桌上的匣子。
清垣搁下茶碗,看向他。
若裴续道,口气隐约玩味起来:「再次送礼也必有名目,你说,这回无盐君可是打着什麽名目?」
清垣自若地道:「这个问题,你一会儿自然能够当面请教。」
若裴笑了,不死心地道:「我先问你,就是怕会错意。我以为这个肯定不是给我的。」
清垣道:「总归是送到你府上。」
眼看对方一副盐油不进,若裴知晓套不出什麽话了。他叹气,便打开了那只黑木匣子,一看,里头放了一络佩饰,胭脂的丝绳更衬玉扣色泽润美。——竟送得这个?若裴暗讶,又仔细看了看,那串佩饰要说精美,却也不算上,比如这打的绳结样式,又比如他以为送这样的东西,必然有着某种意义。
他将目光递向清垣,道:「这个,我不能收。」
清垣察觉他口吻中的奇怪,略微不解。
若裴将匣子推到他面前去,一面道:「我不明其因,不过你总是知道的吧?」
清垣瞧了一眼那匣中之勿,心里着实也要一怔。他不由地伸手取出那串佩饰,玉制佩饰,菩提宫中也有不少,他历来见识许多,自然瞧得出手中的这玉扣佩饰并非精工细造,然按形样及工法来看,却也不算差。
「如何?」若裴问:「你心里有什麽想法?」
清垣放下玉叩佩饰,默然以对。
若裴眉目微扬,笑了一笑,他道:「我便当你毫无想法,也毫无意见,那麽,我可要将人请过来了。」
「随你。」清垣低道,再端起茶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