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古風集)古硯磨墨往事舊II — 相思葬(3)

是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

想起早晨见过的卦姑,过往的记忆於脑海中一幕幕浮现,让她难以入眠。

她记得太多、太清晰了。

初见卦姑时,她才五岁,母亲肚中怀有身孕,当时卦姑所预言的,是她那未出生的弟弟将会是未来的皇帝。那时任紫冰的母亲压根儿不相信,全当玩笑话听着,毕竟她母亲是婢女出身,也不求皇后高位,即便怀有龙子也不可能被封为太子,但她母亲仍打趣地问了卦姑一句「那我儿子会是怎麽上位的?」。

不过是闹着玩儿的一句话,卦姑的回答却让任紫冰悚然心惊,任紫冰至今仍记得她那时的语调和神情,五岁时的所见所闻仍历历在目,深深地印在任紫冰的脑海里,清晰得可怕。

她说,这孩子未来会害其母,弑其父,残杀其手足,以登国君之位。

卦姑的一席话自然被她母亲斥为谬论,她母亲仍决意将儿子生下来,未料过程中却不幸难产,任紫冰的母亲死在榻上,而她弟弟任朱原则活了下来。

任紫冰想起卦姑的预言,心底很是害怕,但任朱原到底是她的亲弟弟,失恃又不受父亲重视的两人自幼相扶成长,受尽他人冷嘲热讽,一同在尔虞我诈的宫里存活下来。

与她母亲不同,待任朱原年纪稍长,他骨子的那份野心勃勃便现了出来,再加上任朱原生来善武略,在他十八岁那年,任朱原发动夺权政变,手弑亲父,大杀亲族,公主王爷被杀得一个不留,一时之间大殿血流成河,自宫中水道流出的废水日日掺血,七日不绝。

她怕己身受牵连,早在政变之前便出外避祸,政变之後,当任紫冰自外被召回返宫,其弟已登上国君之位。

不过几载,卦姑的预言已然成真。

任朱原虽然没有对她怀揣杀意,但任紫冰心里仍惴惴不安,她看不透任朱原的心思,要是他真对她动了杀心,她晓得自己定然逃不过。

任紫冰实则受制於任朱原手下,可是朝中群臣却不这麽认为,大难之後,徒留她一人独活,实在无法让人不联想到她与其弟共谋夺位的可能,承下将军之位的何青云自然也是这麽想的。

是故,当任朱原将任紫冰赐婚於自己时,何青云心里一点儿都不高兴,只想着任紫冰下嫁於他,大概是为了要替她弟弟监视他这个功高震主的将军。如此心思下,何青云自新婚之初便一直对任紫冰很冷淡,不曾给她好脸色看,但任紫冰也只是暗自隐忍。

她是爱着何青云的,因他曾救过她。在外地奔走避祸的时候,她曾被反对任朱原即位的朝臣将士们捉住,一群人囚着她,说要杀了她以给任朱原一个警告,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最後是何青云趁夜暗中将她放走的。

「你为何要放了我?」那时她问,「你是忠臣,我弟弟做的事,你难道不恨?」

「恨是恨的,可那些与你又有何关联?」何青云反问,「任朱原发疯似的屠杀王族,连女儿身都不放过,料你也是为求自保才逃出来的。你何其无辜?难道要因你是任朱原亲姐而杀你泄恨?」

一席话对何青云而言应该是烟消云散的,却牢牢地刻在任紫冰的心上,成为她一生的安慰。

她从来都没有做过甚麽伤天害理的事儿,却得因手足之过而受尽他人怨恨与咒诅,她心里着实委屈不平,在那个刹那,彷佛只有他在茫茫苍生中懂得了她。

可是到头来,就连说过那番话的何青云在宫中看到安然无恙的她之後,也不相信她与整场政变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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