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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操场到教室大楼有段距离。当我到大楼时,晖毓已经在中廊等我了。
「走吧。」
他扯了扯唇,露出的微笑看起来有点勉强。我狐疑的看着他,见他好像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我也不好多问。
一路上我扯到东南西北,他的回应都只是语助词,大多数他的表情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不禁让我感到更奇怪了。
当我第三次注意到他张了唇,最後却又未吐出声时,我叹了口无声的气。到底是什麽事让他这麽欲言又止?
我顿下脚步,「晖毓,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麽?」
「我……。」
似乎未料到我会突然询问,他突然慌了,吐出的话也支支吾吾的。
我对他露出鼓励的微笑,「我们什麽交情了,有话直说。」
何况他越这样我越好奇他到底想讲什麽。
隔了半晌,他终於敢抬头对上我的眼。像是要发表什麽大事一样,还深呼吸吐气了几次。然而,当他终於开口时,却换我说不出话来了,我才恍然他方才的顾虑源自於什麽。
「我想和乔宸哥见面,可以吗?」
见面……见面这个词,让我觉得好像哥哥还好好的一样。
我扯了扯唇,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此刻有好多不同的感受交织在一起。感谢、心痛、悲伤、无奈……。当这些情绪参杂在一起,胸口有些闷痛。
我一直不敢触碰这个话题,即使是认识多年的晖毓,我也不敢在第一时间主动告诉他哥哥发生的事。
不是不愿意,只是我不敢。
一直以为这样就能够若无其事,但如今才明白,就算掩饰的再好都只是假象。
沉吟了好半晌,我才能压抑住眼眶的酸涩。
「我想,哥也会想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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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经过庭院时,陈叔正拿着一把园艺剪刀整理花圃,脚边有着草的碎屑。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微微偏过头。
「陈叔,修剪杂草啊?」
「是啊,闲得发慌。」陈叔笑了一下,继续挥动手上的大剪刀。
我走到他身旁,抚上眼前绽放的花朵,「多亏有陈叔在,让这个家更像一个家了。」
否则大概只是个无人打理的废墟,任由杂草丛生茂密生长。
这个家,连内部都如此空旷寂寥,就算外观打理得再好,也没什麽意义。
曾经我觉得这是一个家。但曾几何时起,我对家的定义也感到模糊了。对爸爸、妈妈、哥哥、甚至对我来说,这间屋子的意义又是什麽?
「就算没有我打理,也是一个家。」
是家,一个空有外壳的家。
「嗯……。」我虚应了一声,注意到盛开的花朵旁有着枯萎的树叶,伸手摘了下来,「陈叔,刚刚晖毓和我说想和哥哥见面。」舔了舔唇,苦涩一笑,「光是见面这个词,就让我觉得很想哭。」
好似察觉到我的悲伤,陈叔温柔的轻轻拍着我的肩,我强压住眼里欲夺眶的泪。
我知道无论我流再多的泪水,都没办法改变现实。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在每次想到这件事的时候,那股几乎要吞噬我的悲伤。
曾以为会有无数个明天,曾以为的理所当然,仅限於突变来临之前。
现在看似平静的每一刻,都是用战战兢兢的每一秒换来的。
而现在所维持的平衡,到底是对还是错──我不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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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掌心碰触到病房门把的冰凉,我再次退缩了。
「晖毓,你单独和哥聊聊吧。」我抿了抿唇,艰涩的开口,「两个人一起去,感觉太沉重了。」
他愣愣的点了点头,表情看来也是忐忑不安的。我勾起唇想微笑安抚,但才发现在这里我连嘴角上扬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要有心理准备。因为,就连现在的我都还没有办法无所谓的看着他这样子。」
「……我知道了。」
「我在外面等你。」我转过身,走到离病房有点距离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不到一会儿,我就发现自己在这里根本没办法静下心等待。
再次站起身,却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走。目光恰好落在眼前的电梯,我直觉地按下电梯键。
敞开门,映入眼帘的光亮和漫长的走道。B1是用餐区,也是整栋医院最热闹的地方。
在那样过於宁静的气氛下,这里的吵杂更能令我心安。
走出电梯间,我却连一步也不想前进,只是整个人呆站在电梯旁,忽感一阵无力,我蹲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阴影垄罩在我面前。传来的嗓音带点不确定和疑惑,「开心果?」
我抬起头,见到的面孔却让我更加迷茫。
单曜儒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你怎麽在这里?」
我缓慢地站起身,吐出的话连我自己都摸不着头绪,「秦乔颖。」
「啊,习惯了。」他一脸尴尬,又问:「所以你?」
不好直视对方,我别开视线,尽可能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描淡写。
「我来看我哥。」
「是吗……?」
他愣了一下,我没有接话,数秒後,他突然朝我伸出了手。困惑的低下头,望见他手上拿着便利商店买的三明治。
摸不着他的用意,在我问出口以前,他率先解释,「总觉得你需要点能量。」
我怔怔地接过手,微微的温热传入掌心,「谢谢……。」我舔了舔乾涩的唇,试图想转移话题,「那你呢?怎麽会在这?」
话一出口我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在医院还能有什麽好事?
「我陪我妈来健康检查。」
听见他的话我马上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问错话。
语落,仍感到气氛有些尴尬。
「没想到我们会在医院碰面。」我扯了扯嘴角想微笑,却觉得面容僵硬,「感觉很奇妙。」
「是满奇怪的。」
我低下头,想调整自己的表情,一边思索下一句对话时,但还来不及深入想下,他却忽然开口。
「不过,现在的你看起来和在学校很不一样」
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我乾笑出声,试图想用玩笑的口气掩饰而去。「人总是有不想让人看到的一面啊,不小心被你看到了。」
未预料到会在这里碰见认识的人,这点更让我来不及防备。
没有刻意隐瞒,只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显露出这样的面貌。
在学校我是别人眼中的开心果,但是在那之外我却什麽也不是。
不只无法让想尽情欢笑的人欢笑,我连看着这样的哥哥都没有勇气。
他好像发现了什麽,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微微皱起眉,「很严重?」
「嗯。」我虚应了一声,深怕他再询问下去。
突地,我感受到手机的震动声在口袋响起,我拿出手机,见是晖毓传来的简讯。
对於能摆脱现在的气氛我短暂松了口气,但想到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情绪又是感到心口一沉。
我扯了扯唇,举起手挥了挥,「我先走了,谢谢你的三明治。」
走出电梯,我便看见迎面而来面色凝重的身影。
随着距离的接近,心脏跳动的频率也愈快,胸口那种滞闷的感觉几乎要穿透我整个人,我下意识垂下眼睑,视线因而落在的地面上。
在面对这件事,我还是缺乏了点勇气。
下秒,一双熟悉的球鞋映入视线,他迟疑又夹杂着鼻音的嗓音响起,「乔宸哥他是……?」
尽管有预感他会问,但在听到这个问题,我还是克制不住情绪,倒抽了一口气。
我咽了咽口水,短短几秒钟的沉默,我好似只能听见自己凌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那天,」我顿了下,想着要怎麽开口,但是还是只能吐出一句话,「一氧化碳中毒,脑部缺氧太久。」
命救回来了,但是人却再也没清醒过。但是我更不确定的是,这真的是救他吗?
我抿住唇,再也无法开口。深怕自己一开口,就再也无法忍住情绪。
我宁愿他从来没回来台湾,也不愿意看见他这个样子。
倘若,当时哥哥没有回来台湾,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件事?
倘若,我的年纪再大一点,是不是当时我就能理解他多一点?
这个疑问无时无刻都盘绕在我脑海中。
下秒,晖毓走向前一步,伸出双臂将我拥入怀中。
我情不自禁握紧手里的三明治,迎入视线的是那扇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