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太高估泽田纲吉这个人了。
「能麻烦你去走廊上帮我倒杯水吗?」
完全没将脑袋从那堆文件中抬起,褐发青年开口问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不绝於耳,「温的,谢谢。」
他连答应都还没有,对方却一副肯定自己不会拒绝的样子。
虽然令人恼火,但此刻寄人篱下的骸也没办法多说什麽。
本以为对方至少是个黑手党,总不会神经大条到随便把一些机密文件交给自己……似乎是他太过高估泽田纲吉的粗神经了,根本没有在隐密度上做多少防范措施,无论什麽样的内容都十分大方、毫不避讳地直接交给自己,甚至还贴心地提醒说不要分错堆。
郁闷地端着水杯开门,走廊上谁也不在,顶多是远处电梯那有人看守,估计这一整层宽敞的空间都是属於黑手党的办公区域。
说到办公,骸完全没有想到,原来这群黑手党的工作地点就在纲吉家的正下方。
这栋大楼并不只是黑手党的居所,而是包含了总部、研究室等等重要场所。
「水我就放这边了。」
淡淡地说了句,他将盛满清澈液体的杯子轻放在不会干扰到对方作业的书桌一脚,接着回到沙发上,呆然地注视着尚未有新文件加入的小山。
早上八点,纲吉准时地进房唤他起床。有人叫醒自己的感觉十分奇特,就连千种都不曾这麽做。平常他是相当早起的,现在只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好所以比较深眠。
两人简单地用了早餐,显然纲吉的厨艺并不怎麽样,虽然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但绝称不上美味。
换好衣服後一起下了楼,本以为要到先前搭电梯的楼层,没想到居然在中途便停下脚步。
『这一层就是办公区域了,以後你一个人要注意别走错。』
听着纲吉的叮咛,骸的内心掀起不小的波澜——没想到,居然离自己这麽近。
骸并不知道纲吉在这个黑手党内有着什麽样的地位,但从那张相片来看,底下应是有着不少部下,那麽至少该是干部等级。
这个黑手党的作业核心居然就在此处。知道这点,令骸感到些许激动。
领着骸进了一个宽敞整洁的房间,纲吉解释这里是他的办公室。
『从现在开始就麻烦你了,』扬起腼腆的笑容,纲吉拉开中央长桌前的椅子坐下,一瞬间看上去颇有领导者风范——虽然十之八九是自己的错觉——,指着堆叠在一旁玻璃桌上宛若小山丘般壮观的文件,温和却带有压迫感地开口:『那些文件,请帮我按照类别分好,依序拿过来。』
与一堆文字奋战了整个早上,饶是像骸这样思绪清晰的人也不免的感到疲倦,同时也稍微对平时就得处理这些东西的纲吉感到佩服。
起身拿过对方批改完的资料分类堆放,骸扫视着内容,目光毫不遮掩,反正根本没人阻止他这麽做。
「本月份守护者任务达成率统计」、「大厅装潢设计图与经费估算报表」……?
从刚刚到现在他其实一直都很在意几件事情。
「守护者」究竟是什麽?
未见过的字汇让他感到困惑。
一个早上他看了这麽多文件,发现内容相当多元且复杂,重要程度也超乎所想,实在不像是一个干部能决定的事情。
如此推论下来,骸认为纲吉或许并不是干部……可能是更高一阶的什麽、或许是门外顾问也说不定。
然而门外顾问平常并不会接触家族的事务,这又令他推翻自己的想法。
一面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一面处理工作,数十分钟过去,纲吉终於捏捏僵硬的肩颈,从文件堆中抬头。
看来是告一个段落了。
「辛苦了。」伸了一个懒腰,纲吉站起身整理一下服仪,接着看向骸的方向,「时间也差不多……剩下的明天再做吧,我们先去吃饭。」
「还剩不少没有处理,没问题吗?」
虽然也不想再碰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基於接下来可能还是自己负责,骸仍问了句。
「啊啊。」
对守卫略为点头致意,纲吉按下餐厅楼层的选择钮。
「感觉怎麽样?」等待电梯下降的时候,对方温和地问着,「虽然没有彻底看过,但你的分类几乎都是正确的,很厉害呢。」
「没什麽,这是应该的。」
「身体还好吧?」
「还好。」
虽然明白这只是很基本的对话,但骸就是不希望对方对自己施以这种无谓的关心。
伴随着通知音左右滑开的门扇示意着两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纲吉从西装内袋摸出一张半透明的卡片刷过门口的感应器,紧接着大门敞开,骸跟在他後头步入空间。
那是一个相当广阔的地方,座椅数量相当多,可以明显分辨出用餐区与点餐区。由於已经是用餐时间,里头已经充斥着人群,笑闹与餐具碰撞的声音不绝於耳。
虽然不讨厌这样的地方,但过於热闹的环境仍令骸微微皱起眉。
环视餐厅,纲吉带着他在靠窗的座位坐下。
「想吃什麽?」笑着如此问道,纲吉在桌面上操作一番,雾面玻璃上浮现数个视窗,写满了文字。大略看了一下,应该是菜单,「我去点。」
面对这样大方的提案,骸自然是不客气的。有人帮自己点餐,又不必付钱,还需要在意什麽呢?
如果要对自己不利,多的是下手的机会。既然没有这麽做,自己似乎就不用再去担心这样的可能性。
交由对方选择後骸转头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不知不觉抚平他有些焦躁的情绪。
「啊咧,这不是骸吗?」
忽然,耳边传来惊呼。
说话的是一个骸曾见过的男人。
「怎麽只有你坐在这,阿纲呢?」
山本武手上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脸上扬着开朗的笑容。
「去点餐了。」
礼貌地微笑,骸没有打算询问对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反正早就知道他也是这个黑手党的一员。
「是吗?」
他了解地点头,然後眨了眨眼,「早上工作下来还习惯吗?会不会觉得累?」
看样子山本武有与自己聊天的打算。
虽然并不想与他对话,但骸依旧柔和地开口:「挺好的,我觉得并不会很累。」
就在山本武还想说些什麽的时候,端着盘子的纲吉从後头向他打了声招呼,同时将东西放上桌。
「阿纲。」见到熟识的面孔,山本武很显然地感到高兴。
拉开椅子在骸对面坐下,纲吉笑盈盈地看着山本武。
「早安,山本。」
「我正跟骸聊到你的事情呢,」他说着,但明明方才的谈话根本没有提到纲吉,「Reborn要我跟你说,别忘了下午的检查。」
「怎麽可能会忘呢!谢谢你特别来告诉我。」
「哪里,只是件小事,我也顺便来吃个饭。」
望着两人平和的画面,骸默默伸手捞过明显属於自己的餐点——整整比另一份少了一半的三明治——张嘴咬下,缓慢地嚼着。
「啊、对了,」喝了口热饮的山本武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挑起眉道:「Wade刚刚联络在机场确实有见到疑似Ralph的人,说是要你今天有空过去他那里看一下。」
Ralph?
吞下嘴里被嚼烂的火腿,骸侧耳倾听。
在听到这句话後纲吉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
虽然很短暂,但骸仍是清楚看见那冰冷的眼神,同时也稍稍讶异了一下。
原来他也会有这种情绪。
虽然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因为他一直都是看着对方柔和的一面,才会感到惊讶。
「知道了。」
纲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乾涩,但应该只是骸的错觉。
举起手挥了下,山本武微微一笑,「没事了,我就不打扰你们。」
「嗯。」
目送着他离去,尔後纲吉转过头望向骸,脸上又是先前那副亲切的模样。
刚才看见的表情或许只是自己看错了——对方的样子令骸几乎都要如此认为。
「好吃吧?这个三明治可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很好吃。」
拿起筷子,纲吉动作迅速地将盘里的饭菜送入口中。因为两人都忙着进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虽然想问守护者与Ralph究竟是什麽,但目前似乎并不是问这些问题的好时机。
结束用餐後纲吉带着他又下了几层楼,来到一个近乎纯白的空间。
这样的色调他很熟悉——研究室,让人厌恶排斥的处所。
看着整洁单调的摆设,原先封尘在脑海一角、令人不快的回忆顿时涌现,像要冲出枷锁似的碰撞着内心,他彷佛又听见声嘶力竭的惨叫响彻耳畔。
虽说亲手了结了一切,但深深烙印於灵魂上的记忆仍相当显明,短短几个月并不足以让他对这样的场景无动於衷。
双眉紧蹙,从背脊往外扩散的紧张让他的表情十分僵硬。
「骸?」
或许是注意到骸的反常,纲吉担忧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
来到他面前微微弯腰,纲吉伸出左手轻轻抓住骸的肩膀。
异常温热的触感让骸一瞬间回过神,他伸手拍掉了那只带着令人不悦意图的手,同时尖锐地喊道:「不要碰我!」
惊觉自己的反应过於激烈,骸连忙抬头看向纲吉。
对方的脸上的表情很镇定,微微皱着眉,看上去并没有生气的情绪。
「……」
沉默充斥着两人所在的空间。
骸别过头看向另一旁摆放在墙边的盆栽,强压下内心那份莫名的焦躁,紧紧闭上眼,深吸口气後再度望向纲吉。
「抱歉。」
他轻声说道,垂下眼帘。
周遭没有什麽动静,约莫过了十几秒,才传来纲吉的声音。
那是相当柔和的嗓音。
不像是其他男人那样子低沉,带着些许柔软,同时也有着让人放心的气息。
「如果你不想进去的话,我们可以改到办公室。」
伸手轻拉过骸因激动而握紧的拳,手掌覆上了他的手背,「不用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麽。」
「……」
再度沉默,骸有些恍然。
可能是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话语,抑或者是有别於自己冰冷的热度。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纲吉要他在旁边的沙发坐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是的、麻烦你了。」
微弱的谈话声从不远处的研究室大门传来,尽管并非本意,骸仍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对,请改到我的办公室……」
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纲吉搔着脸,向一脸不满的研究员微微低头道歉。
做到这种地步究竟是为了什麽?
只因自己的态度,就轻易改变决策。
骸无法克制地想着、对着无人的方向提出不会得到回应的询问。
自己到底算什麽?
俘虏吗?还是实验体?
根本不必这麽小心翼翼地对待也无妨。
骸甚至冒出希望对方用粗鲁的态度命令自己的念头。
怎样都好、反正,就是不要用这种过於诡异的态度。
他根本不认识纲吉,可以说是对纲吉完全的陌生、而纲吉肯定也是如此。两人从未见过面,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可是为了一个非家族的人,为什麽纲吉会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他恐怕不会知道理由,也拒绝接受任何类似於「关心」这种情感造成的原因。
二修於2018/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