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尘清抱歉啊,你可能得先跟我去做个报告——」她边说话,边向後看去,直接撞上了单尘清带笑的目光,慕江看他笑,自己也下意识地扬起嘴角,「怎麽啦?突然这麽高兴?因为不用训练、可以出来玩吗?」她又轻笑几声,慢下几步,和他并肩。
她没有追问下去。
好险。他微敛起表情,答非所问,「你的手太冰了。」
慕江这才记起自己还拉着他,赶紧松手,「抱歉抱歉,难怪我总觉得好像没有那麽冷了——」松手的同时,她还反射似地退了几步,这一退,差点要撞上人,单尘清反应快,把她捞了回来。
当然,这个动作可没有温柔可言。
慕江的鼻子直直撞上单尘清的肋骨,整个人更是被他带在怀里。她当下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怎麽这人穿得这麽单薄啊,骨头这麽明显,我鼻子疼啊!随即第二个念头是:……他什麽时候长这麽高了?
还来不及有第三个念头,她就被单尘清从怀里拉开一点距离,又被他左右转转,「刚刚撞到了吗?有没有哪里疼?」慕江皱皱鼻子,「我鼻子撞你肋骨了。你手热,帮我捂下。」
「……撞到应该要先冰敷。」
「喔。那得用我的手。」她双手捂着自己的鼻梁,确实有冰敷的感觉。她就用这样的形象跟他说话,「你穿几件啊?我刚刚撞上去还挺硬的,感觉很单薄。而且你外套拉链也不拉。」如果是撞在羽绒服上,搞不好不疼呢。但他却是知道她的想法似地,「要是拉了拉链,你可能就不是撞到骨头而是拉链了。会更疼。」他把她的外套帽子拉起、盖上她,「好像又要下雨了。」
慕江看着他的脸,带着一点狐疑的表情,「我是不是也撞疼你啦?你脸怎麽红起来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单尘清避开她的视线,「风刮的吧。冷。」
「噢,那我围巾给你围?挡风?反正我有帽子不——」帽子瞬间又被拉低,整个把她的视线挡去,慕江「哎」了一声,正要说这样自己看不见时,一股温热触上她的右手腕,并往前带,变成了他拉着她走。
她左手还捂着鼻子,用抬头的方式将帽子弄高些,右手晃了晃,「你不知道路吧?直走,过马路後的路口右转哦。」
「嗯。」他应了声,没多回头理她。
他想,先暂时不要看她……比较好。
没多久,雨真的又下了下来。
慕江和单尘清坐在一处中庭,她正认真地用笔电写报告,桌面上四处都放着她从宿舍或是图书馆抱来的书。毕竟这两个能落脚的地方,单尘清都不好进去。而她也记得从自己那儿带本中文书给他打发时间,还配合了他的喜好,选了本历史小说,而不是专业书或小言情。
而且,让一个来自由行的人陪她在这乾坐着,她心里过意不去,写报告的速度提升了不少,然而,脑袋专心了,话就会少,说的也老是这句话:「再给我点时间,对不起啊。」
单尘清也总是:「没关系,我不急。」
两个小时,他就这麽安静地坐在旁边,手拿着那本小说,时而看看身在书堆忙碌、专注的人,时而望望落地窗外的校园雨景、听听附近的低声交谈与雨势稍大时的声响。许是个性使然,也许是长期和尚儒温一同练习柔道的缘故,儒温喜静,他亦是,这一时半刻的时间并不会让他不耐,且有她在侧,他倒不想结束得太快。
他不想让她急,却也不想让她知道,他的意图。
「单尘清。」
「嗯?」他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看向她,「怎麽了?」
「是不是很无聊?」她把隔在他们中间的书稍微搬开,往他这靠了靠,「我准备要写结论,不过脑子有点打结,得休息休息。你陪我聊天吧?」
「聊什麽?」
「嗯……对了,你是不是长高了?什麽时候你跟儒温差不多啦?我之前放假回家也没多注意,怎麽咻地一下,就跟儒温并肩了?我记得你高一的时候还只高我……」她用手指比出了个长度,「这样而已呢。」
「高一的时候是一七四。」
「一七四!」她高三时还只有一六五——虽然现在也还是一六五——那时候她还觉得她跟他差不多呢。
单尘清想了想,「可能是站在乔阳哥和儒温哥旁边显矮吧。後来高二抽高,到一七九,大一的时候到了一八二。」
「过一百八了呀……」慕江忽然有些感慨,「你也长太快了吧。我以前都说你是小不点,现在不能了。我现在能赢你的就只有年纪了呀,我的天。」她叫他小不点,还是小学时候的事。单尘清听了,难得笑了,也难得坏心了一回,应和她,「嗯,年纪永远都是你在前。」
慕江:「……叫我一声姊,我就认。」
「不叫你姊,你也没法不认。」他笑开,眉眼皆笑意。慕江咬牙切齿地去扯他的毛衣袖子,「好呀单尘清,现在总算不认生了,又会开我玩笑啦。」她白皙的手和他的深灰色毛衣形成对比,让单尘清想一手握住,而确实、他也真的这麽做了。
他的手就这样覆上她的,「手这麽冰,要喝姜茶?」
听到关键字,慕江马上把手收回来,妥妥地藏在身後,直摇头,「不只开玩笑,还欺负我……」他跟尚儒温爱喝姜茶,说是养生,她可不喜欢得很,偏偏尚儒温总念她手冰、时不时就要逼她喝两杯。现在单尘清居然也会了。她带着心里的小嘀咕往电脑那边挪回去,手又开始敲键盘,明显逃避,「咳,不认生了就好,等等好吃饭啊。你、你先想想有没有想吃的,等等告诉我。」
「嗯。」见她又开始进入状态,他便安静拿过她的水瓶,到旁边的饮水机给她装热水。
默默地,心里暖了。
他握着她的粉红色小水瓶,看着热水的蒸气腾腾而上,到了一个程度,他又加了点冷水,让温度中和。
──现在总算不认生了,又会开我玩笑啦。
他知道,她一向心细,却没想到,她会察觉他久不见她、心里有些认生。於是她和自己说话、对自己的照顾,都是在包容自己、为了让自己放松。一如以前的她替他装的水从来都是冷热刚好、微烫却又能入口,现在的她,也是这样对他用心。
单尘清学着她的样子,观察水气蒸腾,确定了温度适中,便轻掩上盖子,回到座位上,把水瓶放过去她面前,「试试温度,可以的话就喝一点,暖暖身子。」
慕江抬眼,微讶,说了声谢谢,然後拿过水瓶凑到脸面前,蒸了蒸水气,随即笑开,喝一口,眼睛舒服得都眯了起来,「这温度好。」
单尘清被她的样子逗得眉眼都有笑意,「那就多喝点。」
「来这念书之後就很少有人给我倒水了。」慕江放下水瓶,闲聊道,「也不是说没人要给我倒,就是觉得自己来比较好。而且你也知道的啊,水喝得太冷太热都不舒服嘛。诶不对,以前在台湾也没有人给我倒,都是我给你们几个师兄弟倒。儒温是会倒给我喝,只不过太烫了,他这习惯不好,我都为他的食道担心。」她自己讲一讲,语调还抑扬顿挫了起来,表情也丰富。单尘清听她说话,一点也不无聊。
她话锋一转,「哎,你看你,给我倒个水,就让我感慨起来了。我难道是老了?」慕江转转眼珠子,「可是啊,你怎麽就能倒出我喜欢的温度啊?凑巧吗?乔阳老嫌我麻烦,我自己也觉得这温度是挺麻烦的啦。」她停下来,望着他。单尘清终於等到她说话的空档,却因为她的问题而迟疑了一下,「……因为我也喜欢,所以就……习惯倒这个温度了。」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我去附近晃晃,你快写结论吧。」慕江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只会点头,还来不及说声「好」,单尘清就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手下意识去握水瓶,把下巴靠在盖子上。
噢,原来他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