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方收,金龙就灵活一摆尾,重回鞭形,被我牢牢握在掌中,朝檮杌脸上抽去。
我的鞭和七杀的软剑几乎同时而至,也同时被檮杌的长尾给挡了下来,力道之大,让我俩皆被弹飞。
七杀闷哼了声,勉强以剑插地,长长拖曳了数尺才勉强止下冲击之势,我就没那麽好运了,虽试图用长鞭缠住一旁的树干,然成排树林没能卸完过强的劲道,鞭身所及之处皆应声而倒,让我狼狈在地上滚了数圈,几乎擦去了一层皮,所幸我即时以肘护头,这才免去了重伤。
但檮杌没给我喘息的空间,利爪又招呼了过来。
「丑东西,倒有两手!」七杀嗤声,卸力将软剑拔出,一个纵身挡到我前头,转腕轻颤剑身,散出一片剑花,千百道剑气便随之穿出,狠狠扎进檮杌即将拍下的虎掌。
这股剧痛让檮杌收回了爪,暴躁昂头咆哮,退了几步又再加速朝我俩冲来,我已趁势跃起,长鞭甩成一个半圆,贴着地面扫过,绊了檮杌一跤,让牠重摔在地,庞大身子撞得周身树木倾颓,倒把牠压得一时半刻起不了身。
七杀自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旋身飞起,藉着下坠之力要将剑刺进檮杌後颈,不料檮杌感觉到杀意,一声低吼,浑身披覆的短毛全数立起,根根如刺,他一旦随剑落下,不免被刺扎得鲜血淋漓。
「七杀!」我厉喝,猛然使力一抖,即时将鞭送到他脚下,让他借力点足,将剑脱手,硬生生将身体转了个方向,虽免去万刺穿身,却摔在一处水坑,高高溅起了水花。
他一抿唇,勉强咽下了喉头涌动的血,和我同样屏息静候,可那灌了他全力的软剑没能刺进檮杌颈项,反倒“铛、铛”两声被弹了开来,软软掉在他身旁。
「可惜!可惜!」我惋惜的直啧舌,但也不甚气馁,檮杌虽把自己给裹成了个刺蝟,近不得身,可我的长鞭本是远攻之用,自然无碍,趁着牠仍在倒地上挣扎,毫不犹豫的朝牠抽去。
我手中长鞭动得飞快,一鞭初落,一鞭又起,带着破空之声凌厉抽在檮杌身上,那力道狠得让无意被拂中的巨石都开裂,奈何檮杌只是发出疼痛的嚎叫,身上不见半点伤痕。
「南斗,省点力吧。」七杀拾剑,散开的发尾都还滴着水,一身狼狈却掩不下他眼底的戾气,「牠现在这身铜皮铁骨,怕是连盘古斧都劈不开,你一只长鞭又奈何得了牠?」
说到底,他仍是看不起鞭。
我听出他的讽意,一撇唇,但也不驳他的话,只道,「有毛皮护体之处是伤不了,但无毛的地方⋯」
我没把话说完,只是和七杀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主意,双双窜起了身子,拔腿往檮杌的面部直冲而去。
论奔跑的速度我是赢不了七杀,但我有长鞭在手,自是多了一分好处。
我鞭梢一扬,卷上檮杌向天的獠牙,收手藉势将自己朝檮杌那处拉了过去,硬是快了他一截,还有余裕朝他挤眉弄眼。
但骄兵必败就是这个道理,我才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檮杌却在此时挣开了所有束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昂头,扯近了鞭。
我意识到危险时已来不及收手,就这麽将自己送到了牠嘴里,半身在外、半身躺在牠粗糙的舌上,被他黏稠的口水迅速打湿了衣摆。
我就这麽仰着身子挂在他的齿上,眼睁睁看见他拧出一个残忍的笑意,牙关重重落下,我几乎是反射性的闭上了眼,不忍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
可等了好半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到,反倒是一道粗喘的鼻息撒在我脸上,虽混着檮杌的口中腥臭,仍是再熟悉不过。
我睁开了眼,还未从死里逃生的情境缓过来,「⋯七杀?」
「蠢货!」七杀单膝跪在檮杌的齿上,双手撑住了檮杌的上颚,厉声粗骂,「滚出去!」
我这才狼狈挺起上半身,就见他的手挡在檮杌锐利的牙上,穿出了淋漓的鲜血,肘部也因沈重的重量而直直发抖。
「七杀!」我一凛,才抬腕想帮忙分担一些重量,谁知就被七杀一腕甩了出去。
「我让你滚出去!!!!!」
他分了力道来拽我,自是再撑不住檮杌的牙关,虽勉强藉力也逃出了檮杌口中,但已无法全身而退,只听得“喀啦啦”数声,他的右腿骨应声而碎。
但在同一瞬,他斜了剑身往檮杌眼部一扎,一剑贯穿了牠一双眼睛,让牠痛得松了口,一掌将他拍飞出去,重摔在地。
我的手还在颤抖,可得了这个隙,连七杀落在哪都顾不上了,甩鞭再次缠上了檮杌的獠牙,一跃而上。
檮杌虽双眼不能视物,仍察知到了我的动作,又再次昂首扯鞭,但我又岂容他故技重施,早早脱开了鞭,将里头的匕首插在檮杌额心,以此作为支点大幅度的摆荡身躯,最後一次藉力拔出了七杀的软剑,同时带出了大股的血泉。
我被黏腻的鲜血喷了满身,甚而有几滴溅入我的眼中,烫得我双目发红,可我一无所感,只是趁着檮杌疼痛的仰天嚎叫之时,持剑纵身跃入牠口中。
檮杌体外的皮毛再强悍,内脏却是极为柔软易碎的,我在牠体内胡乱绞杀,将剑身能及之物全割得破碎,再无一块完肉,檮杌因此发了狂似的窜动,一爪又一爪地挠在自己身上,抓得自己皮开肉绽仍是止不下我的攻击,最後耗尽了力气,倒地而亡。
我顺势从牠呕出的一口鲜血里冲了出来,被他的血糊得满脸满目,难以识物,我只得只手胡乱地抹着,踉踉跄跄的搜索,最後在一片颓倒的树丛里找到了七杀。
他的身上同样黏糊糊的,满是檮杌黄浊的口水,我慢慢在他身边蹲下,伸手去拭那些液体,想看清他的脸色,却忘了自己满手鲜血,只是徒然把他的脸弄得更花。
七杀的肌肤是冷的。
我滞住了呼吸,艰难地从喉咙挤出声音,「七⋯杀⋯」
他没有应,我碰着他冰冷肌肤的指尖有寒意上窜,一直冷到了我的心底。
「七杀!」
我又喊了声,可七杀依旧没有声息,右腿骨碎得那麽严重,数节白骨都穿出了肉,他脸上却连一点痛色都没有,如此平静的阖着眸。
「⋯」我张了嘴,还想再喊一次,他的名却梗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许久许久,我才一点一点动了手指,先是食指,再来是四指,确认全身都还有力气,这才慢慢站了起来,背过身要去找自己遗落的长鞭。
忽地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腕,我低头,映入眼帘的同样是那片怵目的红。
只是这回,来自於他的眼底。
「南斗,你不会是要弃屍吧?」他咬牙切齿的挤出这话,捉着我脚踝的力道强而有力,一点也不像垂死之人。
我定定的、定定的看他,捏紧了拳头指控他,「七杀,你没死。」
「你巴不得我死吗?」他啐了口,放开了手,极为吃力的要坐起来。
我被他这麽一招骗得恼了,索性让他自己在那边挣扎,也不肯搭把手,只是迳自去寻回了鞭,又将鞭化成了飞龙,这才去搀扶起他,跃上龙首。
他踏上金龙是右腿先着的地,痛得他一阵龇牙咧嘴,「南斗!!!你是故意的!!」
我扶着他躺下,居高临下的睨他,「我以为你不会痛呢!方才也不见你吭一声。」
我说这话是间接承认了我的蓄意,让七杀负气撇过头去,不再看我。
但我到底是比他有良心的多,见他苍白虚弱的神色也就不再为难他,摊平了掌放在他的断腿之上,口中喃喃低诵药师咒,「南无薄伽伐帝,鞞杀社⋯」
浅薄金光自我覆住的地方蔓延了开来,让那些狰狞的伤口渐渐止下了血,用极为缓慢的速度收口。
我就这麽跪着、念着,直到连声音都哑了,再撑不住身子才收回了手,疲惫的倒在他身边,「最多⋯就只能这样了,剩下的就交给华佗吧。」
「死不了就好。」七杀却毫不心疼那条腿似的,没有试图去看自己的伤口,转回头看着我沾满血污的侧颊好一会,突然道了歉,「南斗,算我对不起你了,不该骗你。」
他话语很轻很低,带点别扭,「我一开始没想骗你的,只是没力气动,可是你第一声喊我喊得那麽伤心,我倒是来了兴致,想知道我要死了,你会是什麽反应?」
「我就想知道,你究竟有无看重我这人。」他闭上了眼,同样满是血污的脸看不清表清,但我看见了他的拳头捏得死紧,「若我死了,你会不会发狂回去鞭檮杌的屍?会不会抱着我的屍身痛哭流涕?可会发现⋯你不能没有我?」
听他如此说,我不禁自我检讨了一番,我定是因为他长了这麽大的个子,就忘了他终究是个孩子,总是需要关心。
故而我搭上他的手,轻轻拍着,「七杀,我俩师徒情谊这麽久,你又何须这样试探?我自然是重视你的。」
他默然,翻掌握住了我的手,力道有些过大,捏得我隐隐发疼,约莫是不满意这样的答案。
我又叹了口气,索性讨饶,「别拗了,总不能要我现在流两行清泪来一表真心吧?我生来就没有眼泪,你莫要为难我。」
其实何只我,连七杀都是,我俩真身皆是灵石,可没听说过哪颗石头会冒水的。
「是啊,我知道。」他嗤声而笑,「你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我又做什麽期待你⋯」
他忽地不说了,一下静了下来,只剩呼呼的风吹在我俩耳畔。
我知道他还是责怪我方才转身离去的行为,本想解释一下我并非要丢下他,不过是去找鞭子把他拖回去,可他就自己转了话题。
「南斗,我的腿,约莫是废了。」
他的伤势摆在眼前,我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我想也是。」
想到他是为了救我才如此,我喉头梗的厉害,「七杀,你⋯後悔吗?」
我用了十二分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就怕得来他怨怼的回应,可我等了良久良久,都没等来他的答覆。
约莫是後悔的吧,七杀这人,从来就不是擅长说谎的人。
这条腿,我要怎麽赔给他呀?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黯然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