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打了个喷鼻,月掩云间,篝火荧荧。
孔满拾起木勺又舀了碗汤:“郎君用好了?”
“唔。”姜霜含糊应道,悔得要死:一个猜测而已,为啥要把自个也拉下水?
“郎君莫不是在汤里……放多了盐?”
小娘子舌头正僵涩,明眸倏然大睁,令他联想起某种易受惊吓的毛茸茸动物,不觉一笑:“原来真是。”
啊?这人,什么意思啊?姜霜有点懵,不再装相:“对不住,在下并非有意戏弄郎君。然既我为食馔,郎君自该将喜恶禁忌、身体状况据实以告。”
那张过于平静的脸纹丝未动,话音却促狭:“喏、喏,是某的不是。”
做错事的怎还义愤填膺起来了?唉,真像只炸毛猫,真想,揽在怀里摸一摸。
对方面皮不厚,还晓得及时打住:“孔郎君的味觉,郎中诊过,怎么说?”
“我七岁那年就这般了,”孔满将过咸的汤一口饮尽,“御医……与其浪费时间,不如任他去,蔬果鱼肉、稻黍麦菽,不过果腹之物。”
“非也。”姜霜咬咬唇,“民以食为天,但除却敬畏,感恩与喜悦才是最该有的情绪罢?”
天子暗卫闻言,细瞧了她两眼:“‘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郎君读过《资治通鉴》?”
“家父常奉为圭臬,故有此言。”她惊出冷汗,赶忙沉默是金。
是夜,孔满躺在树下,遥望星光,忽开口:“郎君莫非尿床?”
枝桠间,因夜空太美、思绪太远而不觉落泪的姜霜差点暴走:“先生慎言!”她不要脸面的啊?
哈哈哈,她又叫回自己“先生”去了。“郎君尿床无妨,但休要诓某,据实以告,某也好腾地方。”
报告,这里有人乱用“据实以告”!“我是触景生情,触景生情!不劳先生迁移动荡。”
久不闻回应,她强迫自己睡去,并不知孔满将“触景生情”四字品了又品,乃至啧啧称奇,此后几天都待她甚为客气——他将她误认作刘勰、钟嵘那等名士大家的弟子了。好在姜霜始终不知,不然定要笑掉大牙。
姜霜颇感怀同行者坦荡率性,费尽脑筋去寻新鲜食材,专为他做香气浓郁而质感特殊的菜肴,却是诚心相待了;孔捕快那头也知情识趣,绝口不提他其实早盯上了她这古里古怪的宵小,一路谈笑风生论古今。
两人如此吃喝玩闹,不知不觉过去半月,便抵达凤麟州玔县。风餐露宿许久,在客栈住下后,姜霜借了厨房灶台煮青精饭,又煨了乳鸽,取鸽汤炖路上随手挖的竹笋。东坡豆腐与旋炙猪皮肉店里现有,不太合孔满口味,她做的倒叫他扫得一光,连充作干粮的青团也未能幸免。
姜姑娘其实很是意足。
然离恨这杯酒,终有要饮的那日。
“孔郎君,他日重逢……”
“当清风动地。”
她微露皎齿,他呼吸一屏。
“明月满川。先生,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