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楊尚閔和他的銥閃光 — 六、佛洛依德在哪裡

「如果,你十七岁,想的只是能不能上大学、不再是处男、尿尿可以一直线的话,你该是多麽幸福的小朋友啊!」

——孟克柔

在梦里头,除了他们一张张鲜明的脸庞,四周都朦朦胧胧的,光线的颜色和极为正式的服装让我有不祥的预感,眼前家人们一一着灯芯绒衣、皮带、西装裤,自己却一身休闲。我来的时候面挂春光,止不住笑,像是经历了什麽快乐的事,意犹未尽,直到发现所有人都已到齐,就差我一个,我露出困惑的的神情,想弄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玟瞄了我一眼,立刻避开目光;我再往前走,爸爸用很不能理解的眼光看着我,走经过他,听见爸爸粗重的叹息,这令我相当不适;最後我来到母亲跟前,生平第一次见到她穿高跟鞋,她不敢置信地紧盯手机萤幕,萤幕上,讯息不断跳出,教人窒息,不知道为什麽。我不需近看就能知道那些文字的内容:那是咒语,念了就世界末日的咒语。

搞清楚状况之後,我竟异常地平淡以对,扫视过所有人(还有其他我看不明白的人在场),我要走了,不管怎样我就是要走了。因为这一天已经来临,它不在我掌控之内。

你们没有资格审判我,但你们还是做了。

你们表面上安排了一个饯别的场合,眼神却处处赶我走。我根本不屑一顾,我可以自己离开。我不想听。我要走了,一、二、三。

我醒来,瞬间感到害怕、身旁虚空、感觉真的世界末日了。我就这麽僵坐在床的中央,一直维持着那古怪的姿态,体察世界末日的模样。忽然手指抽动,眼皮眨了一下,我很惊讶自己还能自由移动。

一切仍是原样,没有碎掉之类的。可是我的脑子似乎坠进了无底洞......干,总之我突然想哭了,我抱住笨蛋德布西,在床侧地板上歇斯底里哭个不停,好像做错事被责骂的小孩子。「我该怎麽做?」这世界烂透了,我的肚子快饿扁了。

「说吧,什麽事?」她走来并且递一罐阿华田给我,果然还是温热的。

「怎麽了吗?」我拉开铝环,努力若无其事地啜一小口。

「少来,你有事。」她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自顾自喝了起来。

「烦哪,学测前来这出......」那是发自内心柔弱的呐喊。我放弃,无力地凭栏观望球场上腾跃的人影。

云甯没有搭话,只是和我凝视着相同的地方,浅浅地笑着。她时时刻刻都在——需要她的时候,不需要她的时候,需要我的时候——结果我又想哭了,一股载满了安全感的暖流淌进我内心的小小世界,恒定了那儿的温度,我想放弃竭尽气力的掩饰。佑廷的身影倏然模糊、闪烁了起来,我咬紧嘴唇忍住疯狂漫开、来势汹汹的情绪,徒劳无功而已。「好吧,只要你想说,随时都能告诉我。」

「喂!给我回来,你很故意欸。」我放任自己哭成一只丑八怪了。

「我们三个怎麽都那麽爱哭咧?真是物以类聚呢。」她走过来一把抱住我,为我阻挡住世上最猛烈无情的炮火。

「这并非是无可避免,你有很多条路可走。」

「如果是预知梦就惨了,知道为什麽吗?我的预知梦一向神准,前阵子才梦到学测74级分而已。」我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哈哈哈......开始说笑了呢!」她跟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希望你不要再被它困扰,不会再为它难过,也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吗?想云甯就好。」云甯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却还是那麽动人。

「每次想到,就会难过,」我看着她,帮她把不听话的发丝拨乱反正。「但我会尽力不去想。」

有那麽一刹那,我们似乎真的是情侣。

倒数的日子,每个人都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填补,大家卯足全力在冲刺,难得一个班级的心能够凝聚在一起;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只觉彼此之间相隔如此遥远。我明白:我们三人是不可能迈向同班的第三个年头,甚至有可能......念三所不同的大学。只好把握当下,努力地陪伴彼此,讨论功课、放学慢跑、就连假日都相约早起,哪敢奢望自然醒?

有时候走廊上或楼梯间,撞见那平凡的管乐社长,彼此一句问候脱口而出,我便充满了能量,这就是生活中的糖分吧;慢跑时听见的从管乐社办飘到操场的小鼓声渐渐消失了,随着大考的倒数,减少为一个礼拜只能听到一两次。简佑廷、张云甯、黄柏宇和杨尚闵,我某段无法忘怀的日子的组成。

恶梦也总会有,有些像连续剧般一口气上演好几天,有些毫无关联。尽管无害,它们很难习以为常,如果最後犹释不了怀,说出来给他们俩听也能好很多。

德布西最近不免对自己的主人感到奇怪,因为他越来越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下床,到院子里溜搭,如果德布西同样睡不着就会尾随跟去。当我在夜空下伸展,他在藏匿有许多蟋蟀的草地上翻来覆去。不过,记得有一遭,我一如往常和德布西在院子里找乐子,那时已经午夜十二点多。我注意到草地上那一小点橘红色火光,走过去蹲下近看,是一根甫丢弃不久、尚未熄灭的香菸,被晚风吹得一闪一闪的。我把它小心翼翼拾起,在月下藉微弱的光且读印在上头的字母。我没有想太多,也没有进行推理,老实说,我没什麽感觉,我把菸踩熄後步履蹒跚地走回床上睡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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