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姝小姐,你不能去打扰燕小姐,她已经歇下了。」姮燕的贴身侍婢茹儿挡住了她的前方视线,只差一小段的廊下直路便是姮燕的寝室。
十年前她们姊妹俩因父亲犯颜直谏而遭对立派别的官员参上一本,以致家族的覆灭,幸得与父亲至交的王爷澹台彻出言求情,方勉力保住一家的性命。
只可惜父亲因仕途破灭,数年之後郁郁而终。失去庇护的她们姊妹俩,年长的姮燕也不过十二,又有何能力营生?在姮燕携着才满九岁的妹妹姮姝决定上青楼卖身做杂工时,却迎面撞倒从绮雪楼出来的澹台彻,他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与其在烟花地卖身,不如为我王府卖命。」
姮姝那时的心智仍是懵懂,她只有从姊姊加紧握住自己手掌的力度辨认出姮燕下了多大的决心,方可以一直抬着眼望向那个犹如吞噬了日光,笼罩着她瘦弱身影的魁梧男子毫无感情的眸子,隐忍着恐惧道出如此简短、又长达她一辈子的字:「好。」
在王府中苟且偷生了五年,澹台彻对她们算是极好的。白白供养两个人不在话下,更从来没有要求任何的回馈。这让她思疑起当初他口中的「卖命」是指什麽。他和她们没有过深的接触,除了他会定期过来她们的庭院看看。可她想,主要还是为了要看上姮燕一眼。
姊姊出落得很美,可说是第一眼便叫人惊艳,又因没经历过太多世间险恶,不管是双眸或是心地也如泉清澈。
一开始她还会常常恶作剧般不断摇晃着姮燕,缠着她不让她有机会跟那男子说话。可渐渐地,这种把戏自然地变得无力,她悲哀地发现只是两人浅浅的凝望,自己已永远无法进入其中。
随着年月递增,她一方面庆幸她们不必堕落风尘,却又愈渐担心起姮燕对澹台彻不断加深的爱慕。不可否认他拥有一副好皮囊,甚至只从一个深邃而捉摸不清的眼神便叫人为之陷落,也或许是那眼光过於幽深,彷佛无人可窥探出他丝毫的想法,才让她感到可怕。更何况,澹台彻身处高位又与姮燕的年纪相差十岁,早已妻妾成群,根本容不下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孤女介入。
她相信澹台彻对姮燕该是有些感情的,否则为何有时候他一身疲惫,又或是酒醉不能自持时会过来她们这个偏僻的院子里﹑毫无作为地吹着冷风。而姮燕总会为他添上一盏温暖清冽的茶,静静地陪着流泄着常人不曾见过的脆弱的他,听着那低沈的嗓音扯出不着边际的胡话。
可安稳的日子过不了多久,朝野上、市井中逐渐流出澹台彻密谋夺位的传言。她不知真假,在离他最近的王府中也探听不出确实。府中一切如旧,流年匆匆不过假象,只余姮燕不再一样。她们被分开住两个庭院,她依然守着初来时已植根此方的白梨树,姮燕已搬到接近他的地方,比邻於他最常待的书房。她以为她们感情仍旧深厚,谁也拆不散,却已是越来越少见到她了。
这天,她没有通知茹儿便直接冲进了姮燕的庭院,因为想跟她谈一下澹台彻的狼子野心,提醒她多加防范,而突如其来地探访或许是唯一能见到她的方法。
前事如走马灯般旋转在脑海中,李穆贤恢复意识以来,便已双手捧着一盘点心和清茶,眼前比她娇弱的茹儿为难地展开双臂,阻挡她再前进一步,可又知晓自己的婢女身分难以阻止人家姊妹相见,只盼着自己能再拖一段时间。
她只模糊地记得在八角亭中正要逃走时,南宫魁挡住了她,问了她是否想知道她方才已看见的那一段尘烟。只是看着他的双眸,身体的力量彷佛被慢慢抽走,眼皮无可支撑的沈重,最後的一抹黑暗袭来前,只感觉到软成稀泥的身体坠在一双臂弯里⋯⋯
没想到,她如今化成了一缕附在姮姝身上的灵魂,历经了她幼小的过往。原来,母妃小时候竟遭逢这种变故,相隔二十多年了,她才知道这一丝半点,心情顿时五味杂陈。
没有时间深思为何自己变成了姮姝,踌躇的当下,茹儿在眼前说了些什麽,她一个字也没听清,只记得自己,或者是年轻的娘亲来这一趟的目的,而姮燕便在仅隔一条短走廊的内室。她没有多想便灵巧地闪避掉茹儿的臂膀,飞快地跑至中庭,推开了门进去,後面仍响起茹儿气急败坏的警告:「不要进去!」
从中庭到内室尚有一段距离,她无出声打扰,甚至放轻了脚步,只因朦胧的薄纱里头映出两个相拥的人影,伴随着难以自抑的细碎呻吟⋯⋯
幸亏那种放浪的声音很快地止息了,否则李穆贤不知倚着梁柱的自己是否能稳住心神、没双腿发软待在这儿。她屏住气息,心却不禁纷乱抽痛,当年的姮燕已经和澹台彻发展到如此地步了麽,又何以成了先帝的妃嫔之一?
「燕儿,本王将要成就一番大业,你愿助我一臂之力麽?」这般低柔暗哑的音调如缓缓蔓延的蛊毒,让一个陷在情爱中已冲昏头脑的女子如何抵抗得了?
可掌握後来故事发展的李穆贤听在耳中却如低劣的哄骗,尤其是纱幔中交叠的肢体更使她火冒三丈,可为了知道内里更细致真相的她拼命呼吸,握紧拳头方阻止自己冲进去拖走那个可怜的女子。
「王爷要往哪儿去,姮燕便跟到哪儿,无怨无悔。」轻幽飘出的一句声音不大,却有着执着的认定。
「上月皇帝在本王书房看到你的画像,他没问我要人,可却不经意地打听起你,从他的眼神便可看出对你的渴求,只是碍於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真是无耻至极!竟然如此直白地对她姨娘说要将她送给另一个男人!李穆贤在心中不断咒骂他下地狱,下辈子当猪当狗也不能平息她的愤恨!
一阵窒息的良久沈默後,帘帐内又闻女子断续又细如蚊蚋的话:「⋯⋯王爷是要、要燕儿进宫麽?」
从被遮蔽的有限视线所及,此刻澹台彻似乎将姮燕惹人见怜的身子拥得更紧了,贴近的两颗头颅看来密不可分,可薄唇吐出的话与他表现出的深情却南辕北辙,冷冻得将人打入深渊:「燕儿,如今正是你报恩的时候了。但你毋须担心,只要本王顺利登上龙位,自会将你迎回後宫。那时,我们便不会再分开了。」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麽?
在澹台彻的立场上,他只是收取这些年付出的回报罢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地便是利用他人最珍贵的感情,将自己伪装成一副情深许许的模样,到最後撕下的面具该有多丑陋,成为他棋子的姮燕便有多痛苦,这些他可知道?不管结局他是否当上了皇帝也好,能给再多的荣华富贵也罢,一个女子被伤得心碎,尚能再修补破裂的缝隙麽?
姮燕身子一颤。
「我愿意。为了您,我什麽都愿意做,王爷也不必为燕儿操心一分一毫。」
「乖燕儿,本王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接下去的甜言蜜语李穆贤已不想再听,她抿着唇,闭紧双眸地让自己冷静:此处是澹台彻的地方,她没法做任何事,只有等他走了,方能找机会劝说姮燕离开那个男人,离开这里。
可惜天不作美,她一转身便给奔进来的四五个侍卫吓到将整个托盘以及茶碗都抛落在地面,碎成几块,发出此刻无比刺耳的撞击声。带头的侍卫还抓住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後,使力押着她跪在地上。碎片割破衣裙、嵌入膝盖,她忍着痛一声不吭,只不想屈服在面前的强权下,只得眼睁睁看着里头的人着装好,一步步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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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来念:
还没进展到最後的情节竟然写到第九!我的废话真多(抱头)⋯⋯
不过这种像回忆的故事我最爱写了哈哈,倒叙法我百用不厌,所以人物统统都可以返老还童,回到过去,这样的亲妈到哪找?(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