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律师看出她的坚持,叹了口气,「来了也好,总是有帮助……」
自言自语似地说完,他便上了驾驶座,陈静也从另一边上了後座,
吴律师从後照镜里看见她小心翼翼地替锺时雨调整手臂的位置,才在警卫不耐烦地敲了下车窗玻璃後,将车开上路。
虽然不知道锺时雨失踪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麽事,但至少接下来会有个人陪他,也算是一件好事。
毕竟一个原本什麽都不缺的人,突然失去一切,身边还一个人也没有,那真是……太可怜了。
吴律师不确定这四个字用在锺时雨身上合不合适,但他真的想不出更贴切的字眼,用在一个被父亲无情舍去,甚至痛下杀手的大男孩身上。
陈静将锺时雨扶出後座,吴律师立刻接手背起他,陈静跟在後面,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律师对锺时雨有那麽点不同,是有用心的。
吴律师走进一栋陈旧的公寓,公寓大门门户大开,警卫室没有人在,陈静瞥了一眼,跟着吴律师走进灯光昏暗的电梯,抵达四楼。
走出电梯,吴律师往左边那户门口一站,摁下电铃,电铃没响,他拍了拍铁门,然後不带任何意思地扫了陈静一眼。
她习惯性低下头,正好对上锺时雨垂落的双腿。
那两条腿好似没了骨头,软趴趴的。
她喉头一哽,正想开口,铁门打开了,里头站着一个醉醺醺打着酒嗝的老头子,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身往里走了,嘴上还抱怨他们打扰他喝酒。
吴律师背着锺时雨走进去,同时低声跟老头说话,只是都被老头抱怨的声音盖过,陈静听不清楚,只见吴律师把锺时雨送进一间房间里。
出於对陌生环境的不安,和对一个醉酒的人不信任,她本来想跟进去,却被进去又出来的吴律师给挡住,要她和他一起等在外面。
陈静眼睁睁看着房门关上,又站了好一会儿,才搓了搓两只光裸的臂膀,茫然走到一旁。不知道锺时雨和那老头关在房里做什麽,她心里一直不踏实,偷瞄了吴律师好几眼,欲言又止。
吴律师双手合抱在胸前,捕捉到她的视线,「不用担心,陈医生技术很好。」
陈医生……对方是医生?还跟她同姓?
陈静本来就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再三犹豫後才开口:「……这里不像是诊所。」
吴律师瞥了她一眼,然後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陈静皱眉,稍微提高了音量,「医生刚刚正要安排他照MRI……」
其实她也不知道MRI是什麽,但肯定不是这种普通民宅里会出现的高科技医疗器材。
这次不用吴律师开口,老头在里面吆喝了一声,吴律师就打开门进去了,陈静连忙跟上。
老头开口第一句就是:「小伙子的脚废了。」
陈静一时没听懂意思,便看向吴律师,发现他脸色发青,才後知後觉明白。
老头又说:「如果受伤当时好好处理,不要乱动,可能还有救,现在难了,截肢比较快,做不做?」
陈静立刻想到锺时雨从工寮走出来那时,他那样子不像是站着,反而比较像是把他整个人串在那根木棍上,他只是死撑着不倒下。
锺时雨静静躺在床上,虽然眼睛睁着,她却无法确定他是否醒着,因为他几乎没有在动,连眼皮也没眨,看着一点生气也没有。
想起他不顾伤势站起来的原因,陈静如鲠在喉,突然开口:「他还没有拍MRI,医……老先生,你不要乱说。」
老头根本懒得理她说了什麽,摇头晃脑地又出去喝酒了。
陈静顿时陷入慌乱,忍不住问吴律师:「我们是不是带他回医院去比较好?」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他堂堂一个大律师,锺时雨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为什麽要找这种可疑的黑牌医生看伤?
吴律师只说:「你先出去,我有点话要和锺少爷说。」
「可是他……少爷应该要先去医院。」陈静脱口跟着喊出「少爷」这两个字。
老头没说那番话,她可能还不会那麽紧张,但搞不好真像他说的,越早治疗越好,为何还在拖时间?
「他现在哪里都不能去。」吴律师拧眉,耐心解释。
「少爷必须去医院,不然可能真的得截肢了!」她加重语调,绕过吴律师往床上的锺时雨走去,大有他不愿意,她可以自己带他去的意味。
吴律师忽然发飙了,「他现在只要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他父亲要他的命,你懂了吗?」
陈静顿住了,吴律师伸手将她推出房间,在她面前关上门。
吴律师觉得自己做错了──大错特错。
他本来以为将老人留给锺时雨的遗产交给锺诚是对的,直到在新闻上看到锺诚宣布收养情妇的儿子,并将所有本该属於锺时雨的东西和身分都给了那个养子,他急忙打电话给锺诚,却再也连系不上他。
因为个人原则和锺老先生有意隐瞒的缘故,他从没有试图去了解锺家的情况,只知道锺家的亲子关系可能不是那麽亲近,怎料锺诚会为了一个养子下格杀令,彻底抹杀儿子的存在。
吴律师都怀疑那个养子才是锺诚的亲生儿子,私下调查後,发现锺诚身体有问题,不能让女人受孕。
吴律师斟酌用词,并省略了锺诚无法生育的事,把现前的情况告诉了彷佛没在听的锺时雨。
其实一言以蔽之,就是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可是吴律师心里的疑惑……或者说多年未有的好奇心已经升到顶点──所以锺时雨到底算什麽?如果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怎麽可能买凶去杀他?如果不是,锺老爷子对锺时雨却是真的打从心底爱护的。
「锺先生他……」实在是太难以置信,吴律师本来没想问的,却不自觉开口。
一直没反应的锺时雨不等他说完,彷佛知道他想问什麽,咳了两声,淡淡地道:「你以为他为什麽敢做得这麽绝?因为我不是他亲生儿子,是老爷子的。」
吴律师难掩心底的惊滔骇浪,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