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和自己相遇 — 十五、誠實的面對,自我(1)

「育瑾,导演说你拍完这场就能提前收工了。」

裴育瑾拿着脚本的手一顿,拿起桌上的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狐疑地抬起头,「现在才下午三点,有点意外。」

「没办法呀,舒瑀住院,本来今天是要拍你们的部份,现在只能先改拍其他演员的戏分。」副导拍了拍他的肩,「你们对手戏比较多,刚好你也可以藉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嗯,也没什麽需要休息的。」视线落在对方另一只手提着的礼盒,他转而问,「那是要给舒瑀的?」

「是呀,打算抽个时间去探病。」

裴育瑾阖上脚本,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忽而,手机的提醒声响起,他的注意力转而落在手机上,滑开跳出的讯息,他的神色明显的松懈下,凝视着手机的目光透露出些许柔情,修长的指尖敲下了几个字。

副导挑了挑眉,将礼盒放在桌上,「不过育瑾,」

「嗯?」

「你最近有发生什麽好事吗?」

「什麽意思?」

副导笑着搔了搔头,「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平常和你聊天的时候,感觉不到的感觉。像是……多了什麽情绪一样?」

裴育瑾失笑,「副导,你话说这麽迂回,我还真听不懂。」他收起笑容,目光一柔,「但,确实是有好事。」

按下送出键,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站起身,指了指礼盒,「我跟你一起去吧,等下拍摄完就没事了,我让Jack顺便载我们去医院一趟,你之後再回片场?」

副导想了想,便欣然同意了。

计画终究赶不上变化。

後座车门刚打开,副导的手机同时响起,说了几句,裴育瑾见对方脸色不对,心里也有了个底。

果然,电话一挂上,副导的脸色一青。

「片场发生了点事,我要先回去处理了。」对方叹了口气,把礼盒交到他手上,「探病这工作就麻烦你了,替我们慰问慰问舒瑀。」

「我知道了。」

伫立在病房门口,裴育瑾的目光透出些许迟疑,约莫一分钟後,他才伸出手敲了敲病房的门。

当目光从洁白的地板转移至病房内的人影,他愣了愣,率先剥下口罩露出容颜。

比起牟舒瑀诧异的神情,裴育瑾更明显感受到的是病床旁的男人眼里的不悦。

男人同是剧组工作人员,是负责剧照拍摄的摄影师。

剧照师和女演员啊。

对这圈子的八卦知道的无论多还少,多数人都会选择心照不宣,更不会主动去戳破。

何况,他对别人的感情事没有太多好奇。

方才的迟疑在了然状况後,内心顿时松懈了不少。

他迈步往病床靠近了,对牟舒瑀递上礼盒,勾唇一笑,「舒瑀,我是代表剧组来探望你的。」

牟舒瑀才刚接下礼盒的提袋,一旁的安骐宥马上伸手接过,「我帮她收吧。」将礼盒袋放上床边的三头柜,轻语,「我要走了,你们好好聊聊。」

裴育瑾注意到,除了方才进房的对视,後来安骐宥的目光一刻都没从牟舒瑀身上移开过。

安骐宥话一说完,牟舒瑀眼里马上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愣愣的点了点头。

望见她流露出的情绪,裴育瑾的眼神闪过了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演艺圈待了几年,最先学到的一件事就是察言观色。而这个时候他很清楚的知道该走的人是他。

「舒瑀,你没事就好。我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方便,就先告辞了。」

牟舒瑀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谢谢你,我没事……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很快就能回片场了。」

他微微一笑,对俩人点头致意,「好好休息。」

他戴回口罩,重新调整帽子的位置後步出病房。关上门的那刻,他轻吐出口气,靠上门板。

最近他常常会想起过去。

在想到当年对牟舒瑀做的事,迟来的愧疚感也一点一滴涌上了心头。

这些,都是在多年後的现在才真正看清的。

过後,他终於站直了身,迈开脚步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在他打开通往楼梯间的门时,同一刻,站在门後的人映入眼,他和门後的人四目交接。

相似的褐色瞳孔,映照出彼此的身影。

裴育瑾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在波澜即将涌现的下一秒,眼眸一眨,所有的情好似因为眨眼而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稍微往旁让出了位置,手仍搀扶着门板,加大了门间的缝隙。

他无法分辨此刻自身的感受,同样地,他也看不清对方的态度。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这个瞬间,心口那种沉甸的感觉,以及沉重的鼻息。

唯有此,是无法忽视的。

男人没有因为他的让位而跨出步伐,站在原处,目光如炬的看着他,好半晌,像是确定了什麽,开了口,「是你。」

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他的呼吸一沉,几秒後,他异常平静的回应,「嗯,是我。」

见对方没要走出来的意思,裴育瑾往前踏了一步,与男人擦身之际,他松开了手,门板也缓慢的关上,发出了怪异的声响。

裴育瑾若无其事的走了几步,停下。手放在楼梯扶手,只要再一步,就能走下楼,但是双脚却沉重的跨不出下一步。

这些年来,他没停止行走。

但是,绕来绕去,他始终都围绕在同样的路打转。

若踩下了这步,看似是前进、实则仍在原处。

阖上眼,他吁出了几口气,有什麽情绪正在胸口酝酿。

回过神时,他已经吐出话语,「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没有套称呼的必要。」

他偏过头,余光瞥往那人的身影。当男人单薄的背影映入眼,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令他呼吸一凛。

「嗯。」

眼神逐渐变得幽深,「所以我们见面了,大概也没有打招呼的必要了。」

「嗯,就像你说的。」顿了顿,他的後话变得更微弱,似乎还带点沧桑,「大概,也不会再见面。」

这瞬,裴育瑾握着扶手一紧。

愈发强烈的郁闷感在胸口,无法抑制的。

诡谲的沉默流淌在静谧的楼梯间,裴育瑾脑中窜起多年前俩人最後的对话,忽然自嘲一笑,在对方推开门的同时,他的喉咙也发出了声音。

「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真的很恨你。」

语气带有浓烈的嘲讽,却不是因为身後的人,而是因为他自己。

萧然亚惊愕的回过头,映入眼的是裴育瑾变得泛红的眼。

「那时候我说我懒得恨你,那是骗你的。」

当感觉自己的呼吸愈来愈沉重时,他摘下了口罩,却没有因此变得更好过。

萧然亚呼吸一沉,忍不住回避了他近乎控诉的视线。

「我知道。」

但下秒,裴育瑾的话更令他震然。

「是骗你的,也是在骗我自己。」

他的声音气虚。所有的情绪像是被戳了洞的气球,逐渐消散。

「因为一直以来,我就是这麽自欺欺人的生活着。」说完的一瞬,他的眼眶立即涌上了热意,却又在眨眼的下个瞬间,热意又消失无踪。

直到现在,他才真的看清自己。

「我的确厌恶过你。但是其实比起厌恶你,我更厌恶的是留着和你同样血的我。」

我。从来,都只是我。

裴育瑾忽而笑了。那样的笑,没有任何笑意,却也看不出一丝厌恶,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诉说的无奈。

无预警的相会、无预警的坦承。

他比想像中更沉不住气。但是,他却再也不想沉住气了。

思及此,像是放下了什麽,他松开紧握着扶手的手,踩下台阶,同时,身後的声音使他脚步顿下。

「就像你当年说的,不会浪费时间恨我。那麽……你也不要浪费时间,去恨你自己。」

萧然亚回过头,视线在他的背影停留了几秒,终於开口,「这是我们最後一次见面,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推开厚重的门板的他离开了,裴育瑾也继续自己的脚步。

然而,刚才和萧然亚面後就残留在脑中的影像仍未消失──沧桑、孤寂、没有血色的病容,以及萧然亚身上穿的病人服。

身体,逐渐变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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