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在倾吐着。当管家连同保全赶来时，叶信司正倚靠在墙上，他仰着头喘气。宿衍房里的大型家具只被砸了一二，因为时间有限而短暂，叶信司就只能杂乱无章的发泄。
叶信司瞪着门口的保全，汗水沿着他紧绷的线条流下，他没打算逃跑或挣扎，他从一开始就没计算後果，这里连空气都让人晕眩，阳光打进了这间房，有光线、灰尘，还有他的自以为是。他始终认为一物降一物，宿衍的自大，最终能由自己降伏。但现实是，叶信司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所剩无几，他暗自折腾了那麽多年，最後却只敢在愤怒上种下希冀，他要打破这扇窗，他引颈翘望的破坏、破坏，然後……然後呢？
叶信司见保全依然站在门前不动，空荡的窗口也出现了几位身穿一样制服的保全，但他们全直视着前方，似乎在等谁发号司令。直到领头者的手机终於响铃，对方看了萤幕一眼，便摆手做了手势，蓄势待发的保全一涌而上，结果只需要一人就足以把叶信司扭进另外的房间。
混乱间，叶信司瞥见了被撞掉在地的保全手机，短短几秒，那行简短的字却深深的烙印在叶信司眼里。
「不用送警局，关房里。」
叶信司顿时双眼充红，他使劲挥开一人，就会有另一人扑上来扼住他的手腕。
刚才对他视若无睹、不将他视为威胁的人们，此刻却听命行事，叶信司无法再装作无所谓，他奋力的挣扎着，他知道自己持棍棒闯进来的做法很愚蠢，但他就是想给宿衍不痛快。更重要的是，破坏这里是他一直以来所深埋的执念，直到那天──冯想想对他说：「阿司，我要拉他下来。」
她说要拉宿衍下来，於是叶信司的执念，就随着那女孩的成长破茧而出。
在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他似乎能从管家的眼里读出不耐与轻视。
新鲜的氧气开始往外窜腾，他的自尊心也一点一滴的跟着流失，碰──
门关上的此刻，叶信司猛槌几下门板，接着便颓然的蹲了下来，房里重回黑暗，但他却看清了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尽管他预谋了许久，尽管他如愿闯进宿衍的房间，但破窗後面，却得面临更大的空虚。
他预想过，他十之八九会被送往警局，不咸不淡的人生从此就被记上一笔，接着他还是会继续过上他怎麽样都好的生活。而宿衍依然鄙视他，笑他打烂他的东西，最後能获得什麽？那个时候，叶信司就能狂妄的对宿衍嗤笑道：「是没得到什麽，但至少我爽到了！」
他虽不计较後果，可他还是预想过了。然而最终，他却连一个结果都没猜中，因为他的结果是附属在宿衍的一封简讯上：「不用送警局」，或许他还能庆幸自己可以少条纪录，但「关房里」，就代表着自己得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就如同宿衍传给保全的那封简讯，他总在提醒着叶信司，别不自量力了。
◆◇◆◇
散落一地的真相，却没人敢捡。围观的同学如鸟兽散去，冯想想被教官抓着手腕，脸上却没有一丝後悔，她依然冷眼看着宿衍，眼里写满着畅快与得意，她对於後果似乎有些不管不顾了。
宿衍深深的看她一眼，直到学生会的人把散落的照片及海报全数交於宿衍手中，他才如愿从冯想想脸上抓到一闪而过的动摇。
宿衍收起手机，嘴角噙着笑，手中的照片刻意在她眼前晃了晃，沉重的厚度，连同宿衍的无伤大雅，全撞进了冯想想茫然的眼神里。
过了许久，她还能依稀听见主任说要通知家长到校，她却无法再做反抗，她的脑袋似乎被猛然轰炸过，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宿衍刚才的笑容，混乱的大脑里却有四个字异常清晰──白费力气。
那叶信司呢？
冯想想下意识的想找叶信司，印入眼帘的却只有刚进学务处的宿衍与王正恺，她随即移开视线，继续向窗口探望。
学务主任看见宿衍，便无奈的捏着眉心。
「出入不良场所、未成年吸菸、饮酒、斗殴，尽管是在校外，但还是严重违反校规。」
「主任，那不是不良场所，是正规经营的酒店。」宿衍似笑非笑的解释道。
「宿衍，你爸不会每次都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冯想想错愕的抬起头，她直瞪着主任。
「记支警告、爱校服务四周。至於王正恺你──」
「主任。」冯想想打断他，她极力忽视宿衍望过来且颇有兴致的眼神，她无法抑制满腔的愤怒和委屈，并开始与理智在互相拉扯，「宿衍的惩处不应该只有这些。」
「有哪里不对？」主任不耐烦的说道：「冯想想，你这一年内犯的糊涂事有多少？我对你已经算宽容，现在同样的惩处落在宿衍身上却不行了？」
「我不需要宽容，我只希望学校查明真相。」
「你之前写的悔过书就代表你承认自己犯过的错误，现在却要翻口供了？」
主任的一句话顿时把冯想想说的哑口无言，她的无力反抗，如今却变成了证供，冯想想紧咬着唇，她才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任宿衍为所欲为。
「主任……你刚才说，谁会替宿衍收拾他的烂摊子？」冯想想捏紧拳头，「所以你早就知道宿衍私下的行为？那他一直往我身上泼的水、我所背的黑锅，会不会也是主任刻意的纵容──」
「冯想想！」
主任看起来气极了，他拍桌而起，大肚腩撞倒了桌上的笔筒。
学务处内除了笔筒滚落的声音，还细细响起了王正恺在一旁看戏的低笑声。
主任喘口气，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硬忍下怒意，他看着冯想想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但是冯想想，你不承认错误，屡劝不听甚至还扰乱学校秩序，这几条我不会放过你。这次必须联络家长到校。」
「联络家长」就像一道休止符，她怔怔的看着主任，气焰顿时萎靡。
「我妈工作很忙，连我都很难联络到她。」冯想想沉默了很久，最终只能挤出这句话。
「学校会负责联络。」主任这时连个眼神都懒的给她，摆摆手便要她离开。
短短几十分钟，冯想想从茫然到得意，再来是愤怒，接着是此时的无力感，她着实体会了一把“高空弹跳的刺激”。她一人走回教室，叶信司还是不在，她心里始终悬着一颗石头。
她刚才的「英勇事蹟」早就传进了教室里，宿衍的拥护者对她翻白眼，也有人因为不想被波及而与她保持距离，至於纯粹好奇想上前询问的人，被冯想想一头趴在桌上给隔绝了。
一直撑到了放学，冯想想总算按耐不住了，她没见到叶信司，她甚至不知道他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做了什麽，但他答应会晚点到那就是晚点到，不可能会消失一整天。
照他们的计画，冯想想敢肯定叶信司的去向一定和宿衍有关。於是在放学钟声响起的同时，她就提起书包跑出了教室，并在学长姐的注视下找到宿衍的班级。宿衍看见她一点都不吃惊，似乎早有预感，冯想想瞪着他，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叶信司人呢？」冯想想问到。
宿衍笑而不语，他直接走出教室，把冯想想留在身後。
冯想想瞪着宿衍的後脑勺，赌气似的紧跟着他，一路人的视线几乎都黏在他们身上，直到宿衍停在一台车前，冯想想才停下脚步，差一点就要撞上他的肩膀。
宿衍在司机疑惑的眼神下转身，他沉默的看着冯想想，对方则是瞪着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叶、信、司、人、呢？」
宿衍回头便直接进了车内，司机尴尬的站在车门旁与冯想想乾瞪眼。
「上车。」
冯想想愣了愣，随後弯下腰对着车内的宿衍说：「不用，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在哪。」
宿衍没说话，他一眼不瞬的盯着冯想想，这让她很不自在，不久後他才开口。
「我不会给你住址。除非你跟我走，否则——」
「住址？他在你家？」
「……」
冯想想承认，尽管她很不愿服输，尽管她恨透了宿衍的眼神，但他总会让人下意识的服从，冯想想百般不愿意，却还是硬着头皮上车，直到司机将车门关上，那就算後悔也来不及了。
「你跟我走。」
相似的一句话，带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最初的悸动或许早已消失殆尽，当时的学长是学长，而此刻的宿衍，就只能是宿衍了。
他们一路无言，围绕在他们之间的全是沉默与压抑的气氛，包括眼前这气势磅礡的大门。
冯想想闷声问道：「他人呢？」
宿衍依然不把她当回事，於是冯想想只能闷头继续走，路途中她也无暇欣赏这里的坪数与装潢，她只想立刻找到叶信司，然後离开这里。
刚进家门，冯想想就注意到了不对劲，她仰头一看，因为挑高两层的天花板，在一楼客厅就能直接看见二楼走廊，就在其中一间房门前，一名身穿制服的保全背手站立，冯想想愣了几秒，她越过宿衍跑上阶梯，想要伸手开门，却被保全拦了下来。
「让开。」冯想想愤怒的瞪着对方，但那人无动於衷。
「……想想？」房内传来叶信司迟疑的声音。
「阿司！」
「你怎麽在这？」
冯想想转过头，对着宿衍骂道：「你把他锁在里面，这是限制人身自由，是犯罪行为！」
叶信司槌了门，但门板依然雷打不动，他在房内急躁的喊道：「冯想想，不用和他说那麽多，你现在立刻回去！」
宿衍忽略了叶信司的存在，而是对冯想想悠悠说道：「是，叶信司盗用他人的工作证潜入酒店，不仅跟踪、私闯民宅，还破坏我的私有财产，这些也全都能构成犯罪。那我们一起去自首，如何？」
冯想想怔怔的看着宿衍，房内的躁动也在瞬间停了下来。宿衍用眼神示意，保全这才将房锁打开，叶信司总算出现在他们眼前，他此刻的双眼因为气恼而通红，拳头僵直在两侧，他狠狠的瞪着宿衍，冯想想也复杂的看着叶信司。
「那也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带冯想想来是什麽意思？」
冯想想打断叶信司，她问宿衍：「我们该怎麽做，你才会原谅叶信司？」
宿衍笑了笑，他示意保全离开，二楼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但这依然是个开放式的空间，一点隐私都没有。
「知道我为什麽不乾脆把他交给警察吗？」
「没兴趣。」冯想想冷冷的看着他，「我问的是解决办法。」
碍於宿衍才是真正握有把柄的人，所以她不但要压抑自己的情绪，还要注意着叶信司的动向。
宿衍转而看向叶信司，问道：「你爸是在地下工作吧？叶力恒？」
叶信司在听见父亲名字时愣了一下，紧握的拳头不自觉的松落了，他咬牙，「你想干麽？」
「在你用他的工作证干蠢事之前，怎麽就不猜我会干麽？」宿衍缓慢说道：「而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我知道了，」冯想想抿着嘴，最终开口：「对不起。」
「冯想想！」叶信司抓着冯想想的手。
冯想想瞪着他，「现在还有比你爸更重要的事情吗？我们都知道，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冯想想除了冯丹瑜，就没有其他亲人了，所以对她来说，从小陪在身边的叶力恒与叶信司也是最重要的人。
她没有把自己想的那麽伟大，所以她更不会有光凭她一人之力就能处理好这件事的想法，但她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如此，道歉，接着可能得继续承受宿衍的恶意，或者就乾脆鱼死网破。
冯想想见宿衍微微扬起的下巴，她是第一次看见宿衍真正含有笑意的眼睛，或许是真的精神错乱了，她总能准确的判断对方是不是在真心的笑。
宿衍的目光来到了她与叶信司相握的手上，他眯起眼，看起来兴味盎然，他微笑道：「叶信司今天所破坏的费用，还有叶力恒的工作证，我这里倒是有一个解决办法──」
冯想想紧握着阿司的手，耳旁陡然响起小时候儿童电台播出的格林童话，女主播用温柔甜美的音调说着故事，她说着：「这时，狼开始了不怀好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