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一个非常可恶的狼师，根本……就是个人渣。骗了芃希的感情，然後就一句话，『我要结婚了，对不起！』这甚麽狗屁！女孩子这辈子就这样被糟蹋，年纪轻轻的，情窦初开，又涉世未深。当那时候芃希和她爸爸因为功课和填志愿的事闹得非常不愉快，心理压力大到快要崩溃，他一个代课老师，就这样趁虚而入，美其名安慰开导，哼！骗到床上去开导？我真的都忍不住想骂，王八蛋！」
他隐约猜出尤宝芩为何要告诉他这些，在其他工作同仁陆续吃饱饭开始下午的工作，他和她的冷便当才扒不到几口时，尤宝芩突然站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咬着牙，压低着声音说。
「芃希的爸爸气得不得了，硬生生半强迫半威胁带着她去拿掉孩子，说要告那个男的，但是这孩子就是心地太善良，还一直相信其实他是爱她的，只是迫不得已奉父母之命要结婚。芃希不愿开口作证，而且那时候她也已经满了十八岁，他爸爸根本没办法告成！你知道吗？然後听说……那个人渣居然结婚之後就移民到国外去了，躲得远远的。」
叶泓悯从没见过向来老神在在、淡定稳重的资深学姊，也会出现如此愤怒的情绪反应，握着一双不锈钢筷的手，止不住激动地颤抖。
医疗人员向来被要求冷静看待患者的苦痛，必须同理，而非同情。但情感的触动本来就是人性本能，治疗者也是人，不是吗？
「不只这件事，其实她後来又遇到一个学长，听说是在芃希离家出走的时候，住到那个学长的住处，然後也是怀了孕……」哽咽的声音停驻半晌，尤宝芩抬起晕红的眼轮看着他：「她说，她要把她的孩子生回来，我想她应该是故意的。这一次藏肚子藏了好一阵子，直到六个多月才被她爸妈发现，已经来不及拿掉孩子。那个学长和她分手她都没有怎样，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被她爸爸强迫送出养时，终於崩溃了！」
数不得尤宝芩在陈述的过程里，究竟深叹了多少次。每一次深叹，似乎都是为了在这狭小的房室里勉强挣一口换气的机会，以免紧缩的心脏因为窒息而罢工。叶泓悯沉着表情，焦距涣散的视线落在便当盒中。尤宝芩丢出来的讯息，彷佛无限扩张复制的病毒，占满他大脑的记忆体，而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传来外头的纷乱嘲杂，却如同梵音巨浪，冲散他所有理智思考的可能。
「泓悯，那都是移情作用。或许她和父母间的爱和冲突在她心里产生很大的冲击，所以把感情转向其他人，期待从其他人身上得到更多的爱，还有成就感，不自觉的就产生过度的依附。」最後一次的深叹飘过，尤宝芩努力缓下激荡的心绪，柔声地说，「最近，我感觉你和病人之间的互动也有一些……混乱，如果你自己也出现了一些反移情的反应，你自己就要好好厘清，否则可能……」
盘旋回绕的话语在他耳际嗡嗡，混乱，要算是最委婉的形容。
过度的依附，是指失去的孩子，和那个欺骗她感情的老师、学长，还有他吗？移情使然？
就像沈芃希自己的解释，那些喜欢都不是真的喜欢。一切都是假的？
但倘若一个人真实的心里感觉都不是真的，那这世界上还有甚麽是真的？
「学姊，」叶泓悯的嘴角，拉起微微苦涩的笑，「一个人的感情，真的可以用移情和反移情一概而论吗？」
学姊对他的照顾和信任，他一直了然於心，提出这样的质疑，其实并不是为了反驳她对他说的话，只是，为了那失去方向感的理智。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尤宝芩瞪直了眼睛。
或许，学姊会觉得他是不可雕塑的朽木吧？
那麽，也真是太对不起学姊的提携了！
「学姊，我知道。」他松开纠结的眉，抬起脸敞开笑容，发自内心地。
墙上时钟敲下两点整，外头的大厅传来庄筱芮护理师的大嗓门喊着：「下午的读书会开始罗！老师已经来了，请各位学员赶快进多功能教室唷！」
「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没有清楚辨识你自己的感觉，好好的处理，可能就会伤害到她，也伤害到你自己。」温暖而柔软的手掌搭上叶泓悯的肩，在尤宝芩收拾餐盒，离开休息室之前。
是呀！每个人本来都有自己的感觉，他自己也是。他也相信那感觉都是真的。
而当他终於明白，为何尤宝芩提到沈芃希失去的孩子，会如此难以克制情绪的表露，则是隔天之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