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呈的办公室，位处在研究大楼、黄计办公室的正上方二楼位置。
贵为副所长，简呈的办公室却相当狭小朴实，这让原本非常紧张的她，情绪多少缓和一些；简呈留着一头灰色西装头，穿着是一贯的精实西装，不太高，目测大约一米七左右，他的样子就像是路上随处可见的大叔，看起来相当和善。
但她清楚得很，他当初打击杨宜桦的手段，是如何地狠辣、不留情面；所以她永远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外表和善而放下戒心，这是杨宜桦、简呈教给她的宝贵人生道理。
坐在办公桌後的简呈，慢慢地看完她递交的专利报告後，和善地笑了起来。
「周博，请问这是？」简呈的声音温柔。
「报告副座，这份是味觉细胞的分离专利。」她微笑，「就如同专利上写明的，我们已经分离出味觉细胞，但杨课长却要终止这份计画，并马上解聘计画主持人——林启艾研究员。」见简呈依然微笑看着自己，她深吸一口气、鼓起胸腔的勇气，「所以，我来这里，是想请问副座，是什麽原因，会让杨课长决定弃这个成果不顾？」
简呈闻言，脸上的温煦笑容马上消失，一脸不悦地皱眉，「今天一个上午，来拜访我的人不下二十个，就你一个小小的研究员，来这儿竟然不是慰问我的身子，倒来问我你主子内心在想啥？」
她一愣，立马感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快速地朝她袭来；即使面对杨宜桦、黄计，她都没感受过如此巨大的压迫感，她暗自深呼吸几下，努力地稳住阵脚。
简呈在公开的会议场合上，虽然言词犀利，但还不至於像现在如此地让人感到喘不过气。
一时之间，她不免开始疑惑自己来找简呈的行动是否适当。
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好意思，副座，我不是不关心您的身子，只是这件事刻不容缓，我需要您的帮忙。」她勉强笑起她曾经专长的温柔笑容。
「你跟我不熟，为什麽我要帮你？」简呈阴沉沉地笑了起来，一针见血。
「因为，」她再次深吸口气，决定放手一搏，「因为我跟您一样，都想把杨宜桦给拉下台。」
「喔？」简呈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面露吃惊，但一两秒後，他反而饶富兴味起来，「杨宜桦的心腹，周昕璇，竟然想把杨宜桦给拉下台？我有听错吗？」
「副座，您没有听错。我，周昕璇，想把杨宜桦给拉下台。」她坚定地说。
「喔？为什麽？」简呈奇道。
「副座，就如同您有您的原因，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因，但至少我们的目标一样；如今您因为身体因素需要退职，但您的目的还没达成，您甘愿吗？」她绝对不甘愿，她的眼神不自觉锐利，「只要您肯帮我这次，我有把握，绝对可以把这个目的完成。」
「嘿嘿嘿嘿嘿。」闻言，简呈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良久才抬起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她，「你很直接，我喜欢。」
她没说什麽。
「但你怎没想过，我的身子情况糟成这样，我可能也不想再对付杨宜桦了？」
「不会的。」她笑起来，「依我看，副座与杨宜桦斗争超过十年，我想一定是内心有非常重大的心结，加上您刚烈的性格，才可以维持这样的斗争这麽久；我认为以副座现在的身体情况，绝对不会不想再对付杨宜桦，相反地，您应该是扼腕，竟然还没达到你心目中的目的，就要退职了吧？」
「哈哈哈哈！很好！」简呈拍起手，「既然你话说得那麽开，那我也不用再客套什麽了！」
简呈站起来，将专利报告交回到她手上。
「林启艾，她没做错什麽事。」简呈看着封面的计画主持人名字，「错的是，她考进来中华制糖，『抢了陈廷禧所长女儿的位置』。」
「什麽…？」她愣住。
简呈没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那时，陈廷禧的女儿在考试前就拿到试卷，也早就查好答案；她要做的，只有上考场，写下她早已默背在心中的完美答案，接着就可以等着查榜单，准备来中华制糖上班。谁也没想到最後竟杀出了个程咬金。这个林启艾啊，两手空空，竟然考出比她高了十几分的高分。这下可好，因为第二关的口试，面试官除了中华制糖的所长外，还多了成大跟高医的另外四位教授来评分，一切增添了不少变数。面试的结果，林启艾拿了九十五分的高分，而陈廷禧女儿拿了八十五分，一样相差了十分左右。这下惨啦，该进来的没进来，不该进来的，却进来啦。」简呈微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但是，所长不是也是面试官？他怎麽没给他女儿拉多些分数起来？」
「面试官不是陈廷禧所长，是王镇前所长。」简呈笑笑，「但你想也知道，面试官五个人，即使王镇给陈廷禧女儿超高分，也无法主导整体分数。人要偷吃可以，但要记得吃相不能太难看哪！所以，林启艾打破大家的眼镜、打败了陈廷禧的女儿，进来中华制糖；而他女儿，则列为备取第一名。」
「备取第一名。」她沉吟，「所以，只要启艾无法通过试用期，他女儿马上可以顺理成章地递补为正式员工？」
「哈！没错！」简呈开心地给她一阵鼓掌，活像个顽童，跟一开始那阴沉高压的样子判若两人。
但她可没这样的闲情逸致。
「原来如此。」她已经气得全身发抖，「所以，只要谁可以让启艾被解聘，谁就立了大功？」
「嘿嘿，难怪杨宜桦这麽喜欢你。」简呈点点头。
原来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
她想起黄计一个多月前说过的话，「你如此保护地要命的林启艾，不只我，为数不知多少的知情人无不想赶紧除掉她！没人想沾到她——除了你。」
原来是这种好笑的原因——只是为了讨好陈廷禧，好让自己有升官的机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握紧拳头。
「所以这件事，杨宜桦多爽！拥有解聘林启艾权力的，无疑就是杨宜桦一人！这摆明就是专属於他升官的门票！」简呈笑起满嘴黄牙，「所以，你想想，杨宜桦不趁现在我生病退职的机会把林启艾给解聘，好让陈廷禧心头一喜，顺便一下把他拔擢到我这个副所长的空位，岂不是傻了？谁还要等你发表专利？」
他把专利报告又从她手上抽回，「所以，就算你这专利是全球首创又如何？等专利好不容易撰写完也通过申请，还不知道有没有现在这种大好机会等他呢！」
简呈的一席话打醒了她。
也是。一直以来，虽然她对杨宜桦存有二心，但她怎样也没想到杨宜桦也会是只求升官、不管一切的俗人；毕竟十年来，他表现出一副对研究相当热忱且追根究底的态度。
如今想想，这些也不过是他为了追求实验成果进而升官的门票罢了。
她已经明白，无论味觉细胞分离是多麽大的新闻，只要可以快速升官，其实这种科学上的大跃进根本就不会被杨宜桦所在意。
「好了。周昕璇，现在你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原委，你要怎麽做？」简呈眯起眼问着。
「我还需要想想。」她皱眉。
她说的是实话。
这件事情的涵盖面，竟然是高到陈廷禧所长，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走下一步；但棘手的是，这件事又是如此事不宜迟——解聘林启艾的公文，大概这两天就会下来。
「嘿嘿，可不要想拉他下台不成，反而还让他升官。」简呈冷笑道，走回自己的位置，「刚刚跟你说的任何事情，我都不知道。」
她听出简呈话中的意思，点了头，「我明白，谢谢副座。」
语毕，便离开简呈的办公室。
但她其实也明白，要不是简呈早知自己生了重病，他大概也会是作弄林启艾的共犯之一吧？
走出简呈办公室外，是一片的蓝天白云。
但她却只觉得眼前是无止尽的黑暗——现实的黑暗，压得她越来越自觉渺小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