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军帐里,痛苦的哀嚎此起彼落,我与小蝶捧着成堆的热毛巾,穿梭在一声声呓语呻吟中。
血的腥味与刺鼻的药味在空气中交织成死亡的气息,身上的衣着也被染得通红,但我无暇顾及,眼下最重要的是,从死神手中抢回这些珍贵的生命。
可无论我们要回多少性命,奄奄一息的灵魂仍源源不绝地从外头的战场上送进来。
这是第几天了?
盯着满是血污的双手,此刻正微微地颤抖着。兵刃相交之声,不时自远处传进耳里。
我抬头望向天空,绦紫的日轮在阵阵狼烟中上下浮动。浸染在血色的日光里,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以免死亡的腥臭味让自己想起这几日曾亲眼目睹过多少人的长眠。
战况陷入胶着,当织田军与上杉武田联盟在势力边界相遇後,战事一触即发。
织田信长所属的伊达、石田、明智军作为一线部队,没日没夜地在战场上与敌军厮杀着。
而我与小蝶,则跟着家康在後方支援伤兵的照护,安土城目前只有秀吉留守。
这样真的很不妙,若有其他的大名义图谋反攻入安土城,织田军将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处境。
我果然太高估自己了。
本以为能够承受得住这些场面,亲身经历过後,才了解自己过去所认为的人间炼狱有多麽的可笑。
希望他没事。
望向远方的狼烟,我暗自祈祷。自从战争爆发後,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但我知道他仍在某个地方努力奋战着。
他会回来,不,应该说他常常回来。为了安全起见,我与光秀的帐篷比邻而立。
在忙了一整天之後,疲惫不堪的我时常直接倒进被褥里呼呼大睡,但醒来後总是发现身上盖着棉被,好端端的睡在温暖的被窝中。如蜻蜓点水般,他出现在每日的那一点时光中。
我要加油。不只光秀,其他人都拚上自己的性命战斗着,而我们这些後勤,正是他们强而有力的後盾。
握了握拳头,我转身步入军帐中,继续投入照护的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扭了多少条毛巾,包紮了多少位伤患,直到一抹蓝色的身影掀开布幕来到军帐中。
「政宗大人!」某位士兵见到来者,脱口大喊。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
「政宗,状况如何?」
家康趋前询问战况,虽然他的口吻一如往常的冷淡,但疾步向前的姿态泄漏了他的担忧。
「打得难分拿舍,暂时先休战了,双方兵力都有一定的损失,但对方恐怕过不久又会再度出击。」
政宗扒了扒凌乱的头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心烦。
「啧,这麽难缠吗?」家康皱起眉头。
「军神本来进攻性就很强,武田那里也有位年轻後辈,带头向前,攻势非常凌厉。再加上对方似乎有位身手不凡的忍者,常常出手就是莫名其妙的机关,令人难以接近。不过我们这里也不是省油的灯,信长大人调度得宜,三成与光秀屡屡使计破了对方的阵,因此他们也没战到多大优势。」
听着政宗与家康的对话,那位忍者恐怕就是佐助吧,听到佐助如此活跃,我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政宗,信长大人呢?」小蝶焦急的问道。
「信长大人阿,他也回来了,现在应该在与三成讨论战术。」
政宗说完,转头望向我,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容。
「光秀也回来了呢,应该在帐棚里吧。」
我与小蝶听完,三步并两步的离开军帐,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心中那个人。
我飞奔至帐篷前,掀开帘子,"光秀—"
还来不及说完,就一头撞进了伟岸的胸膛中。
「怎麽这麽着急,你就这麽思念我吗?」
带笑的嗓音自上头发出,无视他的调侃,我抬头看向那双金色的眼眸。
「你有没有受伤?」
光秀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没有,谢谢你的关心。」
炽热的温度透过掌心流遍全身,我羞窘的离开他的怀里。光秀转身进入帐内,点燃烛火,到柜子旁拿出一些工具,坐在毯子上,抽出腰上的长枪熟练拆卸,光秀示意我进来坐下。
待我坐定,他立即开口说道:「那个忍者真是难缠。」
没想到他开口就提佐助,令我措手不及,看见我的慌张,光秀安抚的笑了笑。
「别担心,以他的身手是不会在战场上出事情的。」
「可是......」
「我了解你的立场,但在战场上他是敌人,我对他不可能手下留情,他自己己也很清楚这点,所以他极力避免与我们面对面交战。」
「甚麽?」我困惑地望着光秀。
「我感觉到,他并不是真正想与织田军交战。他的那些武器,都只会牵制住我们的行动,并不会造成我军的真正的伤亡。」
「是吗......」同为现代人的佐助,也不想看到有人命丧在自己的手中吧。
「所以不必太过担心,他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光秀慢条斯理地擦拭枪身,细细的保养。
光秀......为了安抚我,不避讳的说着敌军的事情,一股暖流流过心田,鼻头微微发酸。
光秀说的对,即使我与佐助有私交,也不可能影响战事,况且佐助若是自愿留下来,往後一定还会再遇到同样的事情,不过佐助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听到光秀说的话,我暗自庆幸,看来佐助正用着自己的风格,在这个乱世中走出自己的路。
想到着里,不禁豁然开朗,那麽我也应该更加努力。我打起精神起身问光秀:「你还没吃吧,我去帮你拿些食物。」
说完我正准备离开,忽然外头一阵骚动,一位士兵慌张地来到帐前。
「光秀大人!不好了,军营里很多士兵突然倒下昏迷,似乎是中毒了......」
那位士兵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发白,倒了下去。
「你怎麽了?醒醒!」
我紧张的察看那名士兵,光秀面色铁青来到我的身旁。帘外人声嘈杂,到处都是呻吟以及呼救的声音。
「光秀大人!」
三成带着几名士兵飞奔而来,看到倒在地上的人,他赶紧示意身旁的士兵将他送去救治。
「状况如何?」光秀简短的问。
「初步看起来是食物中毒,家康大人正在调查毒物成分,恐怕是有人混进来了。」
三成说完转头望向我。
「雨大人,家康大人那里需要您的支援,您快去协助他吧。」
「好的。」
听完三成的话,我朝光秀点了点头,立刻前往家康那里。
一路上看到许多中毒的士兵,有的被人搀扶,有的靠在墙边无力的呻吟着。
天啊。人数好多,这样兵力恐怕会受到巨大的影响,是敌方做的吗?他们会做这种阴险的事情吗?
我来到家康的帐篷,家康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各种菜肴,他正拿着银针一针一针的刺进每样食物中。
「家康。」
「你来了,小蝶已经去帮忙了,我正在分析毒物成分,那边那些药草,你先拿去熬成汤给中毒的人服用,可以先减缓不适。」
「好的。」
我捧起药材,快速的熬成汤药。捧着热腾腾锅子,我来到伤兵的军帐里,掀开军帐,里头躺着比白天多好几倍的士兵,或躺或坐,病恹恹的呻吟。
「雨!」小蝶来到我身旁。
「小蝶你来的正好,这些是家康要我熬的药汤,可以减缓症状,先让他们喝吧。」
我与小蝶以及几名未中毒士兵,将汤药分装置碗中,喂入病患口中。
当我喂到第三个人时,一名已喝下汤药的士兵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只他一人,喝过汤药的士兵一个一个昏厥休克。
我与小蝶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怎麽会这样?他们不是已经喝下药了吗?」小蝶六神无主的哭喊。
喝过汤的士兵病情加重?怎麽可能?除非......这药汤是毒的!
我浑身战栗的大吼:「是水!水被下毒了!那药不能喝!」
帐篷内的人听到我的话,有人吓得将手中的药砸向地板,有人将口中的汤吐出来,大家都被这突发事件遮腾的人心惶惶。
我用尽全力飞奔到家康的军帐中。
「家康!是水!有人在水里下毒。」
家康正颜厉色的起身,我跟着他来到军营内唯一一口井,他舀起一瓢水,将银针放入,不一会儿针头开始发黑。
「这水不能喝了。」盯着井,他说道。
我开始全身颤抖,一个缺乏水源的军队,要怎麽作战?
「真是阴险!」家康愤怒轮起拳捶向井口。
现在该如何是好?没有水是不可能持续作战下去的,更甚者,军帐中那群众毒的士兵不能丢着他们不管。
倏地,我灵光一闪。
「家康,附近森林有一条小河,那里的水应该是乾净的,我去那里取水!」
说完,家康还来不及阻止,我已拎起井边的木桶扬长而去。
「啧,可恶!」家康两指捏着银针,快速地前往信长的军帐。
我拿着火把,在幽暗的森林中奔跑着,必须先抢救那群士兵才行,如果是有人混进军中在井水投毒,那就另寻水源就好了。
那口井是织田军在紮营时所挖掘出来的,有地下水,表示附近一定有水源,而距织田大本营不远处的河流,就是他的源头。
「找到了!」潺潺水声流入耳中,我将火把挪近河面,映照出跳动的火光,如沙金般闪耀。我大喜,如此清澈的水绝对不会有毒的。
我将火把固定在地面,准备将水盛入木桶中。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小姑娘,夜里的森林可是有恶鬼徘徊的。」
梦魇般的低语在後方响起,熟悉的嗓音重击心脏。我战栗的抬起头,看到了面目狰狞的夜叉。
「显如......」
糟了,适才过於着急竟然忘了夜晚的森林是非常危险的,现下只有我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看你还能在森林里活蹦乱跳,看来是没有中毒阿。」
可怕的面容咧起一抹冰冷的笑,脸上的伤疤纠结成一团。是他下的毒!我愤恨地瞪着显如,这个卑鄙小人。
「哼,要怪就怪信长只看到眼前的敌人,让我的麻雀轻而一举的混进去。」
说完,他露出凶恶的眼神。
「我要让信长知道失去同伴的那种痛苦滋味。」
显如站在我面前,而我後方则是湍急的河流。
显如朝我伸出手。
「正好,你可以当作第一枚牺牲的棋子。」
逃不掉,我恐惧地望着眼前的恶鬼,我会被他抓走的......
碰!一声巨响,一阵烟雾垄罩着我与显如。
「怎麽回事?」迷雾之中,我听到显如气急败坏地大吼。
「雨,过来这里。」一团模糊的影子显现在烟幕之中。
这个声音是......
「佐助!」我惊喜的叫唤,飞身而去。
「别想走!」显如凭着声源,扬起手中金色的法杖,朝我袭来。
当!
森林深处传来一阵枪响,将显如的法杖打偏。我成功逃离他的魔掌,来到了佐助身边。
「啧!」
看着大势已去,森林之中恐怕仍有支援,显如当机立断,闪身进入森林,魔魅的身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佐助!谢谢你!」我激动地望着他。
「不,救你的不是我,是森林中的人,刚刚若不是他开枪打掉显如的手杖,恐怕你......」
「开枪的是你的人吗?」我问到。
佐助摇了摇头,这时树叶被踩踏的声音自森林中传来,我与佐助定定地望着。当来者站在月光下时,我不禁愕然。
「光秀!」
「独自一人在深夜跑进森林中是很危险的事情,下次别那麽冲动。」
光秀朝我微微一笑,接着犀利的目光立刻扫向佐助。查觉到光秀的戾气,佐助拿出苦无,蓄势待发。
「等等......」我紧张的站到两人之间。
光秀打量了佐助一番,倏地将火枪揣入腰间。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一旁的佐助惊讶的看着光秀。
「佐助,光秀知道我们穿越时空的事,上次我们的谈话被他听到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够。」佐助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画面有些滑稽。
「身为上杉军的一员,你只身前往织田军的势力范围目的何在?」虽然放下武器,但光秀的问题依然一针见血。
「不只你们,我们这里同样受到显如的投毒。我是来确认雨以及小蝶的状况的。」
「甚麽?」
我惊讶地望着光秀,而他点了点头。
「我们刚才也接到了敌军也有大批人员中毒的消息。」
「看来织田军的情报网也不容小觑。」佐助用手指抬了抬眼镜。
「彼此彼此,你能只身潜入戒备森严的安土城,身手了得。」光秀扬起嘴角。
「既然知道你们没事情,那就好了。」
佐助转头望向我,我朝他微微一笑。
「嗯,谢谢你的关心。」
接着佐助看向光秀。
「看来我们都着了显如的道,这场丈恐怕得延期了吧。」
这样开宗明义与敌方将领讨论战事妥当吗?
「以目前双方的兵力,恐怕都负荷不起再一场的兵戎,况且还有显如这个不确定因素,双方势必得休战了。」
光秀接下佐助的话,继续说到。
「不过,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光秀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
一旁的佐助抬了抬眼镜。
「该相信与否我自会判断。既然已经知道她们没事,那们在下就告辞了。後会有期了,雨。」
佐助抱拳一揖,随即跃入森林中,墨绿的身影与夜融为一体。
「对了,雨,跟你提醒一下,时间快到了,到时有需要,就来找我吧。」
佐助悠悠的声音自森林深处传来,不一会儿周围只剩下虫鸣鸟叫之声。
佐助的提醒当然不只我一个人听到,我尴尬地望向光秀,後者也注视着我。
我有些心虚的将视线挪开,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木桶,火把早在刚刚的混乱中掉到地上熄灭了。
我将桶子装满清澈的河水,来到光秀的面前,光秀也没再多说甚麽。
「走吧。」他转身朝军营而去。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回到军营前,我们都没再开口说话。